第237章 真相(二)
“顺手?”简不听有些意外得挑了挑眉梢,“这词用的新鲜。”
无论怎么看,这句话的排列组合也能说得上一句小众。
“是啊,可不就是顺手么。”杜湘帘听着简不听那古怪的语气,“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轩坐车跟父母和弟弟一起,回老家探望爷爷奶奶,碰巧被他以前学校的同学看到了,而那人的家刚巧跟他爷爷奶奶的家相隔不算远。
原本他们的关系在学校时就并不算密切,见了面能打个招呼已是难得,如今按理说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了,应该再无交集了才对。
只不过,碰巧的是,明轩独自一人去村子里的小商店买东西时,碰巧听到了那个老同学在商店附近跟其他几个孩子提起了明轩。
“嘿!你们猜我今天见着谁了?以前咱学校里那个老师们的狗腿子‘三道杠’明轩!他家好像还有个弟弟……”
一群孩子说到了尽兴处哄堂而笑,完全不知道他口中的“狗腿子”刚刚从他身边经过,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个孩子是村子里有名的捣蛋鬼,小小年纪玩到八九点钟才回家时常有的事儿,有时候十点多回家也不是什么新鲜的……”
“村子里的庄稼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八九点的时候,恨不得看家的狗都睡了。”
“那天晚上,那个孩子都十二点了,还没到家,急的他的父母提着手电到处去找人,许久才发现,他昏倒在不远处的草垛旁,腿的角度诡异的弯折着。”
杜湘帘说着,手上剥开心果壳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半晌又开了口,语气有些怅然:“没人知道这事儿是明轩干的,反倒是所有人都觉得是那孩子在外头惹了事,被人盯上了,所有人都嘱咐他别总跟那些‘狐朋狗友’一起玩,没事儿跟好学生多学学……”
“那个年代没有监控,报警查了几天,最后也不了了之了,毕竟没有人会怀疑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更何况还是个那么‘好’的孩子……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那句‘狗腿子’,他不爱听。”
“真是……讽刺。”简不听唇角绷得笔直,神情有些复杂,似是感慨,又似是惊骇。
后来,明潇一日日的长大,明轩看着他一日日长大,心里愈发觉得不满了起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认知被彻底的打碎了原来有人可以毫无理由的被爱。
爸爸妈妈不要求明潇的字写得好不好,不要求他背不背的会乘法口诀表,甚至不关心他会不会读启蒙的诗句,甚至都不要求他“乖巧”“懂事”……
那些他费尽一切心思努力而得到的夸赞和奖赏,被爸爸妈妈轻而易举的就给了弟弟。
甚至那些他为了维持自己“懂事”的形象而舍不得开口要的玩具,弟弟不过哭闹一会儿就顺利拿到了手里。
“小轩真乖,什么事都知道礼让弟弟……”
“小轩啊,你那个不喜欢所以一直没拆封的玩具被弟弟拿去玩了……”
“小轩,你弟弟……”
……
他们满脑子都是弟弟,整天围着年幼的明潇转。
或许因为他们开始明白,即便是明轩不想要,可是只要他们做了,明轩也会乖乖接受,毕竟他向来都是那样乖巧的孩子。
因此,他们不再开口询问明轩的意见,便自作主张开始决定他的一切,当初那个询问明轩意见的电话,他们再也没有打过。
原本他觉得,没关系,在爷爷奶奶心里,他是那个最讨喜的孩子就够了。
可是,等一家人进了老家的大门后,那个每每见到他就一口一个“乖孙”对他百依百顺宠溺非常的奶奶,一如往常满脸慈爱笑意的冲过来迎接他们,却越过了他随即迫不及待的抱起了弟弟;
而那个教导他餐桌礼仪向来古板严肃的爷爷,以往饭桌上看到他吃饭只盯着自己喜欢的菜吃,就会拿筷子打他的手;可看见弟弟将菜汁糊了满嘴一个劲儿抢着吃肉,却只是乐呵呵的笑,甚至还将放肉的碟子换了位置挪到了明潇的面前。
明轩突然不懂往日的自己在爷爷奶奶的叮嘱下,挑灯奋战的无数个字帖写到变形的右手中指以及那做完的一本又一本的习题,到底有什么意义了。
也突然觉得有些迷茫,是不是这么多年他所理解的“讨喜的孩子”和实际上“讨喜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他这种后天努力而换来的“讨喜”是不是永远就比不上弟弟这种天生便“讨喜”的孩子?
后来,明家和杜家因为邻里相近,走动得愈发多了起来,明潇和杜湘帘一同长大。
小时候的杜湘帘长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性格也格外可爱,再加上她的母亲格外手巧,经常用自家的缝纫机给她做款式漂亮花色鲜艳的小裙子打扮她,以至于她很讨附近的小朋友喜欢。
明潇因为自己“近水楼台”的跟杜湘帘一起玩儿,没少在家里嘚瑟,甚至还天天张罗着以后长大了要娶小湘帘做老婆。
说者无心,听者却留了意。
说起来,杜湘帘小时候性格有些内向,虽然跟明潇玩得好,却对明轩有些拘谨,虽然见到面时会声音软绵绵的跟他打招呼,可平日他能感觉到那个小姑娘总是躲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年纪差距大的缘故。
可被明轩看在眼里,却更是宛如雪上加霜,让他心里头不舒服了。
为什么明潇什么都不做,所有人就都喜欢他呢?
“其实,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想报复的人也从来就不是我,我只是一不小心……就被波及了一辈子的倒霉鬼而已。”杜湘帘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虽然没有泪水掉下来,却莫名看得人心里酸涩得不是滋味儿。
正如简不听从袁珠盈那里听到的,明轩对杜湘帘的亵渎和恶行直到杜湘帘瞎了眼,才因为意外而被揭露了出来。
“我知道,你跟以前的街坊四邻打听过曾经的事,但是……应该收获不大吧?”杜湘帘笑盈盈的说着,往简不听的小碟子里续了新的果肉,神色间有些让人意外的得意和促狭,看起来格外活泼灵动,若是不说,大抵没人猜得到,面前这个妇人已经五十上下了,“否则,你们也不会查到了老师那儿去。”
“你知道了?”简不听一愣,有些做坏事被抓包的不好意思似的,指尖勾了勾自己鼻尖,脸颊微微泛了红。
“嗯。”杜湘帘说着,用纸巾擦了擦手,随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眼里笑意更浓了些,“春华这个人,嘴硬又傲娇,她嘴上说她讨厌我,可实际上很为我着想,当年我母亲过世,多亏了有她过来陪我,我才熬了过来……”
“那天,老师跟你说话的时候,其实春华用手机给我打了电话,通话一直到了你离开百兴,你们说了什么,我都听到了。”
“她大概是想将选择权交给我,若是我不想让老师开口,可以随时出言阻止……”
只不过,艾春华没想到,一直忌讳提起过去的杜湘帘,竟然一直没有出声阻拦。
送走简不听后,她还不忘语气讥讽的讽刺杜湘帘:“你是不是惹上什么大人物了?这小姑娘我从电视上见过,听说背景了不得,你自己的事自己擦好屁股,可别连累我和老师!这么多年你也没少赚钱,不行赶紧卖了房子移民国外算了,听他们说x国移民手续很好办呢……”
艾春华以前没留过杜湘帘的联系方式,后来有了手机了也从来没有存杜湘帘的手机号,同样从未加过她的绿泡泡,大有一副“跟你处不下去这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可当年,艾春华从老师袁珠盈那儿听说了杜湘帘的母亲去世,便千里迢迢连行李都没收拾,直接赶去了p市找她。
杜湘帘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艾春华的电话,让杜湘帘到车站去接人。
那时候艾春华也不过刚毕业没多久,刚刚开业没两年的店铺生意一直不算好,再加上艾春华招的店员都是残障学院出来不好找工作的学生,在那个灰产遍地开花的年代,这种正经按摩店反倒不怎么红火。
因此,无论怎么看,艾春华当时都不该来的。
尤其是这姑娘天天瞅见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满脸就差把“我看不上你”写出来挂脸上了。
杜湘帘瞪着电话愣了半晌,连哭都忘了。
等她赶到车站的时候,一眼便见到了从未出过京城的艾春华女士,正站在茫茫人海的正中央等她任谁都能一眼看到艾春华,因为那傻姑娘压根没想到p市冬季来得这么快,甚至比同是北方的京都还快上许多,她又来的匆忙因此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单衣。
兴许是看在艾春华拿着盲杖的份儿上,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的车站候车室里,只有她的身边有一个空位,但是由于候车室的椅子是冰凉的金属材质椅子,冰得她压根儿撂不下屁股去坐,只好边搓手臂边在椅子边跺脚取暖。
听着耳畔女人那张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利嘴“口出狂言”,将那冰凉的候车站椅子骂了一路,当时满脸憔悴的杜湘帘竟然突然有些想笑。
也正是那时,那种空落落的虚无感顿时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像是浮浮沉沉中,双脚终于触及了地面一样,让杜湘帘觉得踏实又温暖,好像心也落到了实处。
就这样,艾春华在杜湘帘的家里陪了她一个多月。
艾春华不是什么会安慰人的人,可却是个虽然眼神儿不太好但比正常人都能闹腾的人。
她先是凌晨三点扯着杜湘帘爬山看日升。
p市没什么名山,杜湘帘的老家只有个不算高的小山包,平日里爬到顶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脚程。
结果俩人打着手电筒摸着黑终于登了顶,却遇到了阴雨天,俩人直接被浇成了落汤鸡,感冒发烧在家躺了三天,个头儿还没个板凳大的明旭脸皱的跟包子似的照顾她俩吃药;
后来感冒才好,艾春华又扯着杜湘帘跳下了冻出冰碴子的河水,说要教她摸田螺。
结果不小心误入了别人家养鱼塘,正在她吹嘘着自己有经验的时候,被人家鱼塘主拿着捞鱼网边撵边骂“这年头连瞎子都能当偷鱼贼了?!”;
然后,两人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又瞧见了路边某村口野草丛里水灵灵的“大西瓜”,便又张罗着杜湘帘赶紧停车摘西瓜。
结果没想到那是人家村子里的村民自己种的,她们给摘秃了也就算了,还被人家主人家看到了。
于是,俩人前边开着车骂骂咧咧的跑,后头主人家开着车骂骂咧咧的追,整整跑了十里地,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给了钱,这事儿才消停了下来。
可后来到了家将“西瓜”切开才发现,原来那根本不是西瓜,而是冬瓜,而且那冬瓜只是个头儿大,实际压根儿没熟透……
两人就这么荒唐又无厘头的过了一个多月,直折腾到杜湘帘彻底从丧母的痛苦中走了出来,艾春华才骂骂咧咧的回了京城。
在前去车站送别艾春华时,杜湘帘才恍然想起,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来逝去的母亲了。
也是那时,杜湘帘才想明白,这人的确是没有存过她的电话号码,因为与她相关的一切一直牢牢镌刻在艾春华的脑里心里,根本不需要单独去记录。
想到这儿,她不禁扬了扬唇角,看起来似乎格外愉悦的说:“老师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就不多费口舌了,想必你过来,也不是想听我说那些你早就知道了的事情的……”
“我们还是说一说你不知道的事吧?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收买了镇子上的邻里街坊们,让他们帮着我埋没那段过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