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真相(三)
簿巳也好简不听自己也好,他们一行人四处打听杜湘帘和明轩的事时,得到的结果只有两种。
一是不知情者说,对当年的事情不清楚对这两个人不了解;
而剩下的二则是,少许知情者说,明轩是个哪哪儿都好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杜湘帘与他郎情妾意关系和睦,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
当年的那些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若非是明轩的事恰巧传到了简婷婷的耳中,被她从“虐猫虐狗”一事中,发现了明轩“人设”的违和处,提醒了简不听继续调查,以让她从宋遇和袁珠盈的口中摸索到了部分事实。
或许至今的简不听还在感叹杜湘帘和明轩二人令人艳羡的“爱情纠葛”。
毕竟谁能想到,镇子里,知道旧事的所有人,都在帮着杜湘帘圆谎呢?
可是,就是这种“不可能”,真切的发生在了杜湘帘的身边。
简不听的思绪也不得不落了俗套,忍不住去深思,杜湘帘一家究竟因此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封了所有人的口,得到了所有人的包庇。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大概得提及我的母亲。”杜湘帘淡淡的说,脸上的神情似是怀念,又似是温暖,“这些事,原本我也不清楚,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还是当年的那场车祸的前一天。”
当年,在小杜湘帘的“小传单”被散播出去之后,她曾在外祖母家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她苦于眼睛致盲,整日像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一样。
吃饭洗漱生活起居都是被外祖父外祖母照料帮衬的。
因为杜湘帘的眼睛还不曾彻底痊愈,总是觉得隐隐作痛,再加上因为看不见,总是添了新伤添旧伤,所以她一度连床都不愿意下。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那段时间她的母亲不在家,是因为在忙活离婚搬家的事儿和自家小店店铺开张的事。
可时隔多年,在她那天带着明轩回家“见岳母”之后,她才知道,母亲当年离家的时候到底为她做了些什么。
当时一路上,杜湘帘都有些惶惶难安。
她怕母亲会因此而痛苦到歇斯底里,到时候若是场面变得难看,惹恼了明轩那条疯狗,他还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来恶心她们。
因为她清楚,当初的事不止对她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对母亲同样也是。
她和母亲似乎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又都有着各自不无辜的那面。
母亲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当年她对自己看护教育的疏忽,也无时无刻不在因为残缺的女儿而感到痛苦。
她任劳任怨的将自己的一生用来弥补心头的愧疚,却一生都因为当年女儿的遭遇而在泥潭里挣扎。
杜湘帘不止一次偷偷听到母亲隐忍的哭声,每每牵起那双粗糙的双手时都觉得难过不止,可她无能为力,只能装作不知,以此粉饰太平。
原本以为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母亲的店铺的收益也日益趋于稳定,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却再度带着当初的魔鬼回到母亲的身边,甚至开口说想要嫁给他为妻……
母亲大概会难过到崩溃的吧?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但是让杜湘帘最是意外的是,母亲没哭没闹,也没抱怨甚至没扫兴。
像接待贵客似的,客气又温和,甚至杜湘帘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明轩这张脸了。
可在送走单独离开去购买当地特产为回明家做准备的明轩之后,杜母将女儿叫到了身边。
尽管时隔多年,可是杜母同样一眼便认出了那张脸,那张害得女儿瞎了眼的脸,那张侮辱了年幼女儿的魔鬼,怕是化了灰,她也不可能会忘。
可她更为在意的,是杜湘帘这么做的缘由。
“其实,我以前曾经很不喜欢那些个邻里街坊。”杜湘帘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随即扬唇酸涩得笑了笑。
杜家所在的p市本就不是什么经济发达的大城市,甚至这个城市压根留不住当地的年轻人。
它物价低,地广人稀,却工业化严重,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工厂,就连天空都是昏黄混沌的颜色,尤其是风大的日子里呼吸时,鼻腔都会被风沙磋磨得酸痛。
很少有年轻人愿意留在这里,大多数都挤破了头的想离开这里。
那些出息的孩子们都越走越远,就在了外面的大城市。
至于那些家世平平学历平平能力也平平的普通人,大多数都进了工厂去做流水线的工人。
社会的发展太快了,却似乎偏偏遗漏了这块土地似的,将她的时间轴牢牢的定格在了过去的时间里。
杜湘帘依稀记得,过去的她是很厌恶这里的。
年幼无知时尚且不以为意,可在她见识过京都的种种后,她更是清楚明了的意识到了自己心里对这块土地上的人事物隐隐的不喜。
杜湘帘不喜欢那个住在她家不远处的胖胖的祝婶儿,她的嗓门儿大的出奇,还是个非常溺爱孩子的妇人,甚至溺爱到了没三观的地步。
也因此,她养出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打架斗殴逞凶斗狠,最严重的一次打断了一个男孩的一条腿。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理直气壮的扯着喇叭嗓子骂:“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儿子怎么不打别人?”
杜湘帘也不喜欢周家的阿姨,那个女人简直是个泼辣的长舌妇,当初那条街上的八卦,就没有一户是她说不上来的,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就不一定了。
她的嫉妒心还强,看谁穿戴的好看些,就得在背后说道人家不学好,不是个好东西,不会过日子,甚至还会造谣生事说人家的钱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云云。
若说杜湘帘最讨厌的,还得是那个古古怪怪的环卫工人赵奶奶,她即便是看到小孩子也总是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就像是谁欠她的钱似的。
平时总是穿着脏脏的衣服,把公共垃圾桶翻的乱七八糟,去捡那些塑料瓶和纸盒子,边翻边会骂骂咧咧的。
听说她的家里养了好几条小狗,却每天只喂它们吃那些别人丢掉的剩饭剩菜,她不明白她既然不能供它们吃喝,为什么还要养它们……
除此之外,总是爱光着膀子到处溜达的陈家叔叔没事儿天天拉着爹爹喝酒的老酒鬼刘家大爷还有那个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李家爷爷……
他们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简直与这块土地一样,让杜湘帘觉得有些羞于启齿。
她不止一次想象过,他们会在背后如何议论自己,那词句或许会充斥着她难以想象的恶意,甚至她的痛苦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直到我妈妈告诉我,她在事后,曾经去挨家挨户的敲门,去跪地求取那些传单。”杜湘帘说着,语气有些哽咽,嗓音变得愈发沙哑,一滴豆大的泪珠子划过了有些岁月痕迹的脸颊,打湿了她微微颤抖的睫羽。
杜母进到祝家时,那个一直被惯的无法无天的儿子,正跪在地上挨他父亲的皮带揍,祝婶儿却意外的铁青着脸在一旁闷不做声。
问过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捡了杜湘帘的传单纸回来,到家之后又出言无状大放厥词了一番,这才挨了这么一顿揍。
“这孩子都是被我惯坏了……虽然我没有女儿,可我自己就当过女儿,我家那口子也有妹妹,这种事哪里是孩子的错?说什么求字来?我这人性子浑,倒是还没有浑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只不过,这传单已经被我撕碎了,只能把这些碎片还给你了……我怕被别人捡了看到,撕的碎片有些小……”祝婶儿一边心疼儿子心疼的哽咽的抹眼泪,一边把丢进垃圾桶的碎纸片捡出来装在了一个小的布兜里,交给了杜母。
即便如此,她也没给那个颤巍巍跪着的儿子求情。
杜母原本也以为,周阿姨家算是那九九八十一难中最难的一关,却没想到,这个向来见不得别人好的女人见了杜母之后,就一把将她拉进了屋里。
她偷偷摸摸的打床垫底下拿出了一小沓儿传单,难得低声宽慰杜母:“这次我瞧见得晚了,有些孩子拿走了些,剩下的全被我抢来了,瞧见的人不多……原本还想着你如果不来取,我就烧了它……”
“明家这个杀千刀的小子迟早得遭报应的,你们母女俩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儿,孩子还小,长大了兴许就记不得了,凡事往前看,要是有需要随时开口……大家都街里街坊的,我们两口子这些年倒是有些存蓄,大了帮不了,帮你周转周转总是能做得到的……”
杜母就这样走了一家又一家。
原本以为得低声下气的求回那些不堪入目的传单,她也做好了将尊严和面子彻底踩在脚下准备。
却没想到,那些被杜湘帘不喜多年的“粗俗”邻居们,一户又一户得捡起了杜母的尊严和脸面,一阶又一阶的搭垒起了一栋名为“人情味儿”得高楼。
传单一共有五十张,拿回来的或是碎片或是纸团,却是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其中有不少是那个臭着脸的赵奶奶,从垃圾堆里翻出来后,蹬了半小时她那个破旧的三轮车,送到杜母手上的。
除此之外,她还拎了一篮子鸡蛋。
那是她自己院子里圈养的母鸡下的蛋,攒了一个月凑了那么一篮子,平日里她自己都舍不得下口,都是留给家中小辈儿吃的。
那时候复印不如如今方便,听说这是明轩在学校有个跑腿儿的“小弟”,家人在报社工作,这是他们两个偷了报社钥匙自己去印来的。
只不过,由于警卫发现的早,他们折腾半晌,也就只印出了这五十张。
这事儿,是明轩那个“小弟”的母亲登门道歉的时候,亲口说给杜母听的。
“那些话并非是说说而已。”杜湘帘开口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柔和了眉眼。
她边说着,边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木雕的小盒子,指尖轻轻摸索着盒子的花纹,语气格外柔和:“母亲有个小本子,上面记载了所有的债务,日复一日,一笔又一笔,划去的是金额,划不去的却是恩情。”
因为大伙儿的帮助,杜母开起了小铺。
似乎比起来,杜湘帘那个再未露面的父亲,还不如那些她过去瞧不上的街坊邻居。
“那时,听了母亲的娓娓道来,我突然发现,我所惧怕的一切,都不该是束缚我的绳索,旁人的眼光,也并非全都带着我自以为的恶意。”杜湘帘轻轻勾了勾唇角,素净的脸上染了些无奈,也有些感慨似的。
那天的母亲罕见的将铺子停业了半天,语气格外温柔,慢悠悠的说道:“如果你是因为爱他,才想嫁给他,那么妈妈不得不多嘴劝你两句,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实际上真能做到又能有几人?”
“嫁给这样的人终此一生,如果你当真甘心,那么妈妈不会拦你,即便是有个万一也不怕,妈妈接你回来就是了,我虽然无能,可是还不会缺了我闺女一口饭吃。”
“可若是你嫁他是因为其他的顾虑……你可以讲出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妈妈在,我们的债几年前就都还清了,你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如今也都走了,妈妈也没有什么别的牵挂了……大不了,我们搬走就是了,趁着妈妈还年轻,你喜欢哪座城市,我们搬去哪座城市……”
“你答应她了么?”简不听缓缓开口,喉咙莫名有些干涩的疼痛,让她不禁皱了皱眉。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紧了紧,她才恍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良久,这茶竟然都已经凉了。
再度抬眼看去,杜湘帘的神色已经变得有些释然了,她扬唇笑了笑,道:“我答应了。”
“被母亲这么深爱着的我,她都没有提及放弃,我又有什么资格放弃我自己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