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接力
常九对齐默的印象很不好,可偏生这人最擅长折腾人,就跟盯上了常九似的,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要把他戏弄一番,瞧得旁人哄堂大笑才算是个完。
那态度看起来就像逗弄自己家里养的小土狗,属实算不上“尊重”二字。
常九的好脾气,在他这里,也总是无数次破功。
他见识过不少对他抱着恶意的人,但是像齐默这样没有任何缘由单纯犯贱的,长这么大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光看脸色,就知道常九心里大概是骂的挺脏的。
只是,齐默这人像是有瘾,越是瞧着常九黑脸的模样,越是来劲,莫名让常九遇上他总有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只不过,齐默这人尽管有些不着调,但是出手大方,因此,组织中的兄弟们倒是对他颇为敬重。
真的跟他们比起来,常九跟齐默的关系,倒也算不上密切。
所以,常九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齐默会把他的遗物连同着他的任务转手交给自己,这个对他来说没说过几句话没有过什么交集的人。
兴许是因为,齐默发现常九并没有真的认命。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聚会,在吵吵嚷嚷的包厢里,大多数人都在那儿吞云吐雾。
而齐默似乎因为要接一通电话,所以靠在了包厢外的一侧墙壁上。
一如往日的模样,他就像是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盘成麻花。
从他面前路过的常九想要走进包厢,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齐默的手宽厚有力,与他这个人似乎有些特别的反差感似的,他自顾自的讲电话,却偏生不放常九走。
即便是泥人也不可能没有半点儿火气,更何况这齐默成天找他的事儿。
可还没等常九爆发出来,便见齐默挂断了电话,笑吟吟的瞧着他:“走吧,跟我上天台吹吹风。”
那家夜总会的天台是个特别大的平台,平日里站在那里便能看到市区大半的街景,霓虹璀璨,颇为动人。
不知他怎的有这闲情雅致,可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常九便说不下去了,因为这人的骨节攥得越来越紧,似乎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真站上了天台,常九才发现,原来那里不止是风景好,视野也开阔,开阔到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角落。
齐默又点了根烟,他烟瘾极大,那些掺了东西的烟,他一天少说也得抽上个两盒。
常九不禁暗自腹诽,感觉这人就算不是因为嘴贱被人打死,也得是因为抽烟得那个肺癌……哪有人像他这么往死里抽的?
“买的什么牌子?”沉默了半晌,那火星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到了尽头,齐默才终于开了口。
常九闻言一愣,心头一沉,面不改色的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带了窃听器了吧?”齐默挑了挑眉稍,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将烟屁股丢在了脚下,踩灭了火星,“窃听器会对手机信号会有干扰,刚刚因为你来,我手机对面那人一句话十个字卡没了八句半……即便我脑子再不好,也不可能不知道你身上有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是带储蓄录音功能的吧?”
常九闻言,心脏顿时沉到谷底。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齐默那轻飘飘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莫名的,他的心跳慢慢平稳了下来。
“哦,看来你的确脑子挺好。”常九叹了口气,说。
变相的,也算是承认了对方的猜测。
人生短短几十年,总得有些坚持。
以前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让父母亲人满意,可最终却换的一场空。
后来他想要的,也不过是跟芝芝平平安安度过这普普通通的一生罢了,可如今看来似乎也是奢望。
他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天见到芝芝的模样,他甚至有过片刻的后悔,若是自己当初没有选择来这家夜总会工作,是不是这辈子就不会遭遇这些了?也不会将他最爱的芝芝连累到那般地步。
可当芝芝那同样自责的话说出口时,他突然觉得清醒了。
错的怎么会是他们呢?错的分明是那些有罪的恶人。
即便是他顺利进了警署,就能保证他一定能顺利报警么?他一无证据二无人脉如何就能保证他的随口一言就能被人重视?
退一万步来说,他没有去夜总会卖酒水,而是选择了去奶茶店做帮工,可又如何能保证他百分百能避开这些祸事呢?
那些小混混们,最喜欢欺负的,就是那些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人。
隔壁街包子铺的老板,不也是什么都没做,却天天总有人去他店里吃霸王餐么?难不成还要怪他把店铺开的离夜总会太近了?
常九没错,谷芝芝没错,包子铺老板也没错,错的是这个组织不该存在,这些恶人早该伏法。
他只觉得,既然自己命中注定要来这浑水中蹚上一遭,那也不能白来,若是能收集些他们的犯罪证据也是好的。
即便有一天他死了,只要这些东西被人发现,这个组织也能多一分被铲平的希望。
可话说的简单,随着他接触到的东西更深入,他心头的战栗越骇人。
这组织拥有极其庞大连贯的脉络非常复杂的关系网,根本不是他一个普通少年人能插手曝光的事儿。
他加入组织许久,连这组织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组织里的大老板已经是半隐退状态了,人称“姜老爷”,具体名姓少有人知,即便那个别人知道的,也从未有人开口提过。
倒是听说这四娘子之所以混的如此如鱼得水,就是因为她曾经是姜老爷的情妇,且颇受姜老爷的重视。
至于当今真正管事儿的,也是整个华北地区的“机长”,人称“七爷”。
只不过这人基本上不怎么出现,即便是来了,也只有个别高层得以相见,而大多数人,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何况什么高矮胖瘦。
平日里,代为传话的便是那日交易中的哑嗓子男人“八哥”了,他作为大老板和机长的传声筒,颇受组织重视。
但是,他只是个传话的,实际上并没有实权。
当时掌管t市堂口的人还是一个被唤作“六指”的男人,只是,没多久后他就被他自己的左膀右臂齐默向官家传递了行踪,在一次追捕行动中由于拒捕而中弹身故了。
若是当时齐默并没有泄露身份,那么兴许他就是下一任t市堂主,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只是,这些都是后事了,当时的他并不清楚,那时身处天台向下俯视的常九,心头万般思绪划过,最终只觉得心头莫名的平静。
他意外的感觉,这次的事,并不会被齐默告发出去。
“他都卡成了电子音了,你还跟他聊了那么久?”沉默了半晌,常九难得轻松了些,开口打趣道。
“反正说的都是废话,‘啊’‘哦’‘好么’‘嚯’‘好嘞’‘行’,万能公式,搁你你也行,就算是跟狗,你也能毫无障碍的唠俩点儿。”齐默说着,脸上依旧带着那吊儿郎当的笑意,看不出半点儿正色。
最后,那窃听器还是被齐默拿走了。
那似乎就是落入河水的一滴水,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
打那之后,常九再见到齐默,就是他身份暴露,被底下人折磨的模样。
“小九,你这孩子太老实,总是让我们有些不放心,今儿个也巧了,我们把混在我们当中的那个条子抓出来了,听说你最讨厌他了不是?今儿个哥儿几个给你机会,让你自己处置了他,怎么样?”八哥说着,跟身边五大三粗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笑吟吟的说。
那粗粝的嗓子听起来让人格外难受,常九不禁皱起了眉。
而八哥身边的男人见状,将怀里的配枪掏了出来,径直扔给了常九。
常九接住了枪,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视线朝着齐默的方向看去。
齐默已经不再是往日常见的那副模样了,他的嘴角依旧是微微勾起的样子,那张脸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了,鲜血糊了他满脸,若是没人提起,怕是常九都认不出他了。
“杀警察,是重罪,我有什么好处?”常九看着不远处被人架着的齐默,那人往日里轻佻的眸子此时似乎少了些什么,又似乎是多了些什么,那神色常九看不清晰,只觉得这人虽然狼狈极了,却好像变了,变得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可常九却觉得看的有些不顺眼,他还是觉得,齐默平日里那种欠登登的模样有趣,像是承载着难以估量的顽强生命力似的。
常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红了眼眶,他只觉得自己鼻腔酸涩极了,连嗓子都干哑得很。
“好处?如今六指死了,齐默是条子,t市的堂口还没人接手,要不,你杀了他,然后你来做这堂主如何?”八哥的声音里满是恶意,语气中似乎带了些嘲讽。
闻言,顿时全场哄堂大笑。
常九的背景他们早就查清楚了,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年轻人罢了,他都未必能扣的动扳机。
可人都有些恶趣味,有些人喜欢说服妓女从良,有些人喜欢逼迫良人下海,而有些人,喜欢看着正直善良的人尊严尽失后没入泥潭再难出头……
一旁的小混混们都没怎么当回事儿,似乎料定了常九不敢开枪似的。
其中一个架着齐默的人伸手过去撕扯他的领口,一如以往他们每次做过的事情那样。
将这些要命的条子的尊严碾碎了踩进泥土里,锤烂了他们的骨头喂蚂蚁,剜了他们的五官断了他们的经脉,最好能威吓得没人敢踏入这个行当才好。
而那时,常九突然看到,齐默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仿佛他初见这人时,他嘴角的那个笑。
齐默看着常九,笑吟吟的看着,常九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这人虽然没有开口,可却好像是在跟自己说些什么。
枪声响起的时候,见惯了大场面的八哥都吓了一个激灵。
那子弹距离那个小混混的手不过寸许之遥,若是他的手再往前伸上那么半寸,此时怕是也已经被洞穿了。
“抱歉,吓到你了吧?我小时候学过很久的书法,手还算稳,只不过,我倒是没用过枪,没想到后坐力这么大,差点儿打到你……”常九攥着枪的手紧了紧,他说着抱歉的话,嘴角却没什么笑意,刚刚那伸手的男人惊得懵了,一身冷汗腾得冒了出来,不过须臾,一股子尿骚味儿便飘散开了。
不过,常九可没心思理会那人,他说着,眸子凉凉的抬了起来,看向八哥,“八哥,您的话,可当真?”
齐默的肉身被子弹冲出去半米远,一枪毙命,如注的鲜血登时便涌了出来,场面极其骇人。
现场看热闹的人纷纷愣住了,“八哥”也没想到,本想逗弄逗弄的小崽子竟然真的敢开枪干掉一个警察,也万万没想到,身边这个不长脑子的瘪三真的敢扔出去一把有子弹的手枪。
原本不过是一句戏言,此时,却不得不当真了。
他是八哥,大老板和机长的传声筒,说话不算话可是万万不能的。
自那以后,常九便成了最年轻的九无常。
听说八哥被大老板狠狠的罚了一顿,几天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去了半条命。
而常九收到齐默寄来的快递的时候,是在齐默死后的没多久。
他不知道那快递的寄件人到底是不是齐默。
那夜他一晚没睡,然后将快递中齐默的书信用打火机点燃,烧在了洗手池里,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他硬朗瘦削的侧脸,显的他的容颜更加立体分明了许多。
那人惨死在他面前的情景反复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影影绰绰的,似乎能让他感受到那血的温度似的。
可他还是接下了那个接力棒。
只是这次,他不想再让芝芝牵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