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反手控制!
嘉元城依然在下雨,应该说整个剑南道的镜州都在断断续续地下雨,只不过嘉元县境内的雨从八月十五至今,一刻也没停过。
此时已经进入了九月,本该是还有稍许炎热的天气,因为这雨,也处处透着清凉。
传闻中,镜州之所以称为取名镜州,是来自上古时期仙界坠落在蛮荒大地的一面镜子,砸出来的这么个地界。而与传闻真对应起来的是,剑南道的镜州整整一州之地,是一个地形平坦的大盆地。
镜州三面都环山,被大小不一的山脉所包裹,而剩下一面,便被天云大湖完完整整地屏障住了。除了从北面穿山流入镜州地界的永安河算是一条水路之外,想进入镜州,便只剩东面两条由朝廷耗费巨大财力开辟的官道了。两条官道都从镜州北面的渠灵山穿过,往外便是与镜州隔山相望的剑南道益州了。
此时进入镜州的两条官道,除去最靠北侧的那条专用驿路之外,另外一条官道都在多多少少地有百姓行走着。王朝专用驿路的关口常年会有一千驻军把守,非国难大事,不轻易调动。正如益州进入镜州的渠灵关,已经俨然成了一处小型军镇。而另一条官道的关口,因为常年只会有百姓出入,只会有本地驻军二百人驻扎,一月一轮换,行通关查验之事。
今日是九月初一,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平日里只是不急不缓地时而有百姓通关的渠灵关,在中秋过后的这半旬,过关人数却剧烈上涨,连守备查验的驻军,也由二百增加到了四百人。
可没有寻常百姓看到的是,这两条官道之中的驿路,在昨日午夜时分,仅仅相隔半个时辰,分别有六百将士冒着大雨迅速通过渠灵关。
这一千二百人全部身着黑色轻甲,背负半丈短矛,腰挂战刀与箭袋,左臂统一缠上军制小型铜弩。骑军们胯下所骑的黑色大马,均是驻扎在王朝北疆道轻水牧场的刺潼军镇特别豢养的南明名马地龙,马背靠后方两侧悬挂着绣着黄色虎纹的黑色辎重袋。
而最为惹渠灵关本地一千驻军瞩目的是,这过关的一千二百轻骑除了头戴轻骑专用军制头盔之外,脸上竟然都覆着黑色面甲,看不见面容,只露出了眼睛与额头。面甲上所刻的虎纹与辎重袋上的虎纹无二,怒目威严。
整整一千二百骑,在通过渠灵关时,无一人言语,无一人侧目,连身下马匹奔跑起来,都显得十分规律,森严可怕。
此刻已是黄昏,天空中依然下着不小的雨,伴着不时从云层中探出的落日,渠灵关青色关墙内外的天地间一片昏黄之色。
“这是今日通关的第几人了?”一个淡淡的声音从渠灵关门口的守备兵卒王添财身旁传出。
听闻此问,王添财转头抱拳躬身答道:“回大人,第四百六十二人,比起昨日少了近二百人。查验下来,均是镜州益州两地户籍百姓。”
来到王添财身旁发问的人,是镜州的军队将领折冲都尉吉贯之。三十有七的年纪,在王朝数百折冲都尉的行列中,也还算是年轻。
吉贯之身穿灰色轻甲,挂着一把最为普通的银色战刀。吉贯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说道:“还是动作得太晚了啊,各方派的人估计已经进去了一大票,想着驿路那边驻军太多,太危险,全是走的咱们这边。”
“大人,不就下个雨嘛,真不知道这些人来这里有啥子好看的。”守备王添财疑惑道。
“你可知这剑南道,尤其是咱们镜州在整个王朝所处的位置?”吉贯之问道。
“知道啊,西南要冲,毗邻南疆嘛。”
“既然是西南边境,那为何从未有境外往来之事呢?”
“大人,人人都知道咱们与南疆,早已被那云岭千峰隔绝多年,断了往来,咱们这镜州驻军,说是边军,其实也与中原州府驻军没啥两样啊。”王添财抓了抓脑袋。
“啪!”
吉贯之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王添财的后脑勺上。
“你他娘的小王八蛋,咱们和那群中原的酒囊饭袋咋会一样,娘儿们兮兮的整天只会纸上谈兵。前年在北疆道的大演武,我和如今在隔壁驿道镇守的老田,可是带人将那一群中原所谓的上府都尉打得屁滚尿流,有一人还哭着喊着非要和老子结拜为兄弟,我让他滚蛋,打赢了老子再说。”吉贯之横眉怒目冲着王添财说道。
王添财摸了摸被打了一巴掌的脑袋,讪讪一笑,不敢再乱说话。
镜州折冲都尉吉贯之接着恶狠狠地说道:“咱们这镜州,虽然作为一个与邻国断了多年往来的边塞之地,可骨子里还是有着卫戍疆土的血性的,很多年以前,咱们的太爷爷,甚至太爷爷的太爷爷,那可是真真切切地和山那边的贼人们干过仗,流过血的。这是啥,这他娘的是传承,咱们可不能扔了。这次一反多年常态的蹊跷,各方势力进入,说不定就会有杀伐之事。你看天云湖那头守着天云谷口的驻军,啥时候撤回来过,明年我带你轮换过去那边,让你长长见识。万一哪一天那边山头上冒出来贼人,你提刀砍人的手可别抖!”
听着吉都尉的话,王添财不做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觉着这小子听进去了,吉贯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就摸着自己的佩刀转身逛去渠灵关的别处了。
在渠灵关驿道与民用官道之间,是渠灵山大片大片的山岭,长满了松树,且山势陡峭,常人难以行走。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在山侧的一面陡坡上,从山顶方向竟冲下来一人,身着挂着布囊的灰色百姓服饰,头戴粗布方巾。
“啪!”这人突然停下了奔跑的身形,右手重重地按在了身旁的笔直松树上,踩着地上松软且厚重的松针落叶,大口地喘着气。而颇为奇怪的是,他的眼神却不似喘息声一样慌张,眉宇间透着莫名的凌厉。
他迅速朝后望了一眼,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准备接着向前跑。他低头正要抬脚出发,却突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自己的胸膛左侧心脏的位置竟然探出了一个漆黑箭头,接着是长长的箭身,随后是黄色的箭尾。
“咚!”一根箭矢穿过他的身体钉到了他身前的松树上。
一串血珠随着箭尾被带出,弹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是剧烈的疼痛和酥麻,失去力气的他就这么向前倒在了地上,压出松叶一阵闷响。从正要抬脚前行到死亡,他连头都没办法回。
过了数息,另一人走至他身边,看了看检查了一下,又走了数步,用力拔下了钉在树上的箭矢,看了看磨损情况,擦干血迹,插回了腰间的箭袋箭矢中靠后的位置。
来人身形修长且健硕,身穿黑甲头盔,脸上覆着虎纹面甲,背负铁矛,腰挂箭袋长刀,正是昨夜通过渠灵关的一千二百骑军中的一人。将箭矢放回箭袋后,他抬起右手,将左臂甲胄上的军制铜弩折叠收回,看起来就像左臂上装了个黑色的长方盒子。
随即,一连串脚步声在他身边忽然出现,从四面八方又跑来九人,全部身穿黑甲,穿着佩戴均与他一模一样。
十人一同围住死去的百姓穿着的人站定,用臂上弓弩射死他的甲士忽然开口说道:“此人停歇节奏行径,透着一股下等斥候的习气,面容与南明百姓无异,但是黑色瞳孔中夹有一丝蓝色,应是寒楚人与我南明人的混血。行囊中无吃食,只有一套富商绸衣和九截指节大小的细竹空筒,想来是作为改换身份与传递情报所用。”
另外九人中有一人答道:“稍后六队的人会来收尸,不过官道穿梭山林之人直接击杀,无须疑虑,不留活口,咱们不是来抓人审问的。散!”
十人瞬间散开,隐入山林。这十名黑甲军士此时只凭脚力在山林穿梭,所骑战马不知去了何处。
离这里不知多远的林子里,有另一人奔跑着。
“噌!”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挡掉了疾射而来的箭矢,刚要转身继续奔走,身边却一阵寒意。一把银色长刀带着残影掠过,老者霎时间身首分离,鲜血狂飙。一名同样的黑甲军士出现在他身旁,收刀入鞘。
离这里数百步的地方,一对猎人打扮的夫妇被一柄黑色铁矛穿胸而过,二人被铁矛连在了一起,跪地不倒。身后的黑甲军士缓缓抽出铁矛,随后二人伴着鲜血倒在地上。
同样的事情在整座渠灵山脉中到处发生着,有人身死,一刻过后,就会有黑甲军士赶到收尸整理掩埋,清除痕迹。
转眼,天色已经尽黑,山林中开始变得静悄悄的,时而从山林深处会传来鸟兽的叫声与嘶鸣。
渠灵山两座关口山林中段的地方,此时出现了一队五人的士卒,领头的是一名身穿青甲腰挂银色战刀的中年男人,面上留着长须,左脸还有一处长长的刀疤,差一点就到了眼眶。后方几人与他所穿都差不多,只是四人都还手持长枪,还有一人提着灯笼。
“呸,这群兔崽子,下手真是狠啊,杀绝埋尽。不过真是毫不拖泥带水,都学着点,学着点啊。”领头的男子啐了一口,转头冲着身后四名士卒说道。
说话的人,若有其他镜州军士见到,便会认出,正是渠灵关驿道守备校尉田休符。
“他娘的,莫不真是外地的和尚会念经,咋我们这边就没有培养培养这样的卒子。”田休符皱眉嚷道,“昨夜本想留着他们那两个主将切磋切磋,没成想人家就四个大字甩我脸上,‘查验,放行’,哎,话少装高手吗?”
田休符忽然蹲了下来,抓了抓身下的松叶土壤,拿到鼻子上闻了闻,说道:“连血腥味都只剩一丝丝了,啧啧啧,你们都学着点啊。”他又转过脑袋看了一看身后四人,然后扔了手中的土,起身继续前行。
远远地,在渠灵山的山林里,只看到一盏灯笼在黑夜中飘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