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悲剧
南月村,位于花园口西南方向,是个身处五指岭附近的村庄,跟中原地区其他村庄差不多,有着青山绿水,也有着炎凉世俗。
虽然因为灾荒逃了不少人,但这世道有走的就有来的,有人往北边跑,就有人打南边来,所以南月村跟荒废完全沾边。
灾难终有结束的时候,日子也得过下去,所以在年景稍微好些后,婚丧嫁娶逐渐恢复正常。
当然,现在能成亲的家庭,那都不是一般家庭,在本地至少是个大户人家。
南月村有户姓周的人家,据说祖上是大明朝的官儿,后来落魄了,到了周士敬这辈家底所剩无几,基本上没啥光耀门楣的可能了,一来是他自己岁数大了,二来是他膝下只有两个闺女,还是老来得女。
很多乡亲都说周士敬那个酸儒端了一辈子,讲了一辈子的之乎者也,到头来连個后都没有,算是完咯。
周士敬能不急?
留给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招上门儿女婿,续上老周家的香火。
任何时代不想努力的年轻小伙儿都数不胜数,只要钱到位,别说孩子跟媳妇儿姓了,亲爹跟媳妇儿姓都没问题。
但问题是周士敬没钱,除了两大车藏书有价值外,几乎没啥像样的家当,而且普通人他还看不上,必须要找那种品德端正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前景远大的年轻人当上门女婿。
奈何女婿没命过河。
周士敬拿出所有存款,又借了一笔钱筹备婚礼,其实他只是摆上酒席罢了,大闺女是要跟女婿回‘婆家’生活,只要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即可。
看着满是雨水的饭桌,宾客们都知道接下来恐怕吃不上喜宴了,谁也没料到噩耗来的这么突然。
年迈的周士敬坐在院子里发着呆,浑身早就淋湿了却一动不动,而许多宾客们站在屋檐下躲着暴雨,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在文史研究所工作的青年人觉得可以接受,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周家大闺女,哪怕是做上门女婿也愿意,时代不同了,自由恋爱最重要。
别闹了。
所以真让周士敬给等到了个好人选,他确定只要开了个好头,那以后就都好说了,小闺女是否有机会也找个冤种啊不是,找个好上门女婿就显得没那么必要。
可叹周士敬机关算尽,最终等到的却是这么个结局。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毕竟份子钱走了,席还没迟到,都拖家带口来的,总得有个交代吧?
然而周士敬的心态已经崩溃,他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有太多的烦心事。
又是喜事变丧事又是大雨雷暴的,甭管是喜宴还是丧酒都吃不到了,宾客们陆续各回各家,有良心的留下来安危周士敬几句,没良心的想要回份子钱,结果来看九成九都是没良心的。
试问如何判定社会稳定?
表面上看很完美。
大闺女这辈子算是毁了,而且有了这么一档子事,十里八村最不缺嚼舌头编排人的,都用不到明天,周家就会被安上克夫的头衔,如此一来小闺女再想往外嫁会难上加难。
综上所看,周士敬说白了跟白嫖没啥区别,除了出闺女以外,剩下的全让男方出,好像跟传统意义上的招上门女婿有点不同,即便是闺女貌似天仙,恐怕也没几个有钱人家的小伙子当冤种吧?
哎还真有。
底气?
好好的喜事,硬生生变成了丧事,严家少爷怎么就掉河里淹死了?
更悲催的是周家大闺女,花轿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守了活寡,以后无论是改嫁还是守寡都好说不好听。
这些是远虑,近忧更要命。
也就是被孟家父子捞上来的那位新郎官。
底气当然是我老周家有着门阀底蕴啊!
往上捯七八代那可是明朝的大官,正儿八经的士大夫,这种家族血统你打着探照灯都找不到!
下聘?
能招上门女婿那是瞧得起你们,大不了少算你们点嫁妆!
其中一个就是看民间有多少放高利贷的奸商,别怀疑,每当社会开始生病,放高利贷的就会越多,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这种高利贷往往伴随着倾家荡产,毕竟人人都安居乐业了,谁他妈借这贷那贷的?
周士敬借的就是这种,他是想着等严家的嫁妆送来后直接抵账还有余钱,可现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严家不可能再送一毛钱过来。
没钱,拿什么还贷?
靠收的这些份子钱顶多还上滚的利息。
大起大落下,换成谁是周士敬都要犯难,没当场发疯都算心态好的。
早不死晚不死,最起码等到把全额嫁妆送来再死也行,现在可好,什么都没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怕是暴雨惊雷,周家喜事变丧事的消息还是传的飞快,不得不感慨乡野间流言的传播速度,尤其是坏事,传的那叫一个快,速度仅次于电报。
有人感慨周家的悲催,有人笑话周家的苦难。
也有放印子的恶人。
得到消息后,这些要长得生怕周士敬跑路,所以都放在酒碗冒着暴雨快速赶往周家止损。
等到了地方,要账的问周士敬怎么回事,老头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要账的又问能不能按约换钱,老头说还不上了,你们自己看有啥值钱的就拿走顶账吧。
无论周士敬的心气有多高,归根结底他都是普罗大众的一份子,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和苦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看了再多的书,读了再多的圣人言又能怎么样?
是能说动这些要账的别提前收债?
还是能让压抑该死的生活有改变?
周士敬抬头望着雨帘落幕,这场大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也许等结束的时候,会真正的家徒四壁吧。
突然,一阵尖叫声传来,让周士敬瞬间清醒大半。
那是大闺女的声音,从后院传来的!
来不及多想,作为父亲的本能让周士敬立刻赶去。
还没到地方就看到大闺女的房门洞开,传出接连不断的惨叫和哭声。
无需多做解释,任谁都知道里边正在发生什么。
周士敬顿时急了,他吼着冲去,可刚刚到门槛处就被里边的一个壮汉给踹了出去,差点没当场给踹死。
“爹爹救我”
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夹杂着好几个男人的猖狂大笑。
闪电惊雷此起彼伏,掩盖了太多的声音,除了周士敬以外,没谁知道在这里发生着悲剧。
可年迈的周士敬有心救女儿,却没有能支撑他的力量,他一次又一次想冲进去,却一次又一次被踹出门外。
他老泪纵横,混杂着雨水划过脸上的沟壑。
“呸!老子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除了破书还是破书,但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我牛四喜欢乐于助人?新郎官死了是吧?没关系今夜我来当新郎,你爹就算我半个老丈人了,欠账宽限十天半个月的都好说,哈哈哈哈”
屋内的狞笑声让周士敬心头冰凉,他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万般无奈下他只能选择去外边找乡亲帮忙。
这些放贷,平日里就没谁敢招惹,但对周家还是客气的,因为南月村最大乡绅吴老爷喜欢周家的小闺女,只不过周士敬不愿意让小闺女去给人做姨太太,丢不起那个人。
牵强是牵强了些,可谁敢保证以后哪天周家小闺女真嫁给吴老爷做姨太太?到时候周士敬鸡犬升天秋后算账就遭了,因此这些放贷的对周士敬比较客气。
但酒这个东西是双刃剑,能解千愁,也能坏万事,牛四他们在酒精的作用下丧失了理智,竟对周家大闺女用强,她本就够惨的了,还没过门便守了寡,嫁衣都没脱掉又遭受几个恶汉轮番施暴,究竟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难以想象。
过了不知多久。
周士敬终于带着十几个乡亲赶回救援,热心肠有良心的永远不缺。
众人急匆匆的到达现场,闺房内没有了惨叫更没有哭声,因为周家大闺女已经晕厥,身上遍体鳞伤,触目惊心。
牛四那几个人轮番施暴后都有些醒酒,知道好像办了错事,正想离开却被周士敬带人堵在了门口。
捉贼捉赃,捉人拿双,就这场面谁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可牛四眼珠子一转,率先开口。
“是她!是她勾引我们的!我们听说周家出了事就想来看看,谁曾想这娘们非要用肉偿债,我们哥几个喝多了,稀里糊涂被拉上了床,都怪她是吧兄弟们?”
“啊?啊对对对!四哥说的对!”
“真要说有错也是她有错在先,浪蹄子就该被浸猪笼!”
“浸猪笼!浸猪笼!”
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举动,让来帮忙的乡亲们都义愤填膺,谁也不是傻子,看不出来这场面是咋回事?
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你们这帮人无恶不作?可今晚你们太过了!周家遭逢大变本就凄惨,你们还做出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乡亲们热血上涌,早就看这些人不顺眼了,现在证据确凿,就是当场打死他们都没问题。
“家门不幸.”
诡异的一幕出现。
正该大手一挥为闺女讨个说法的周士敬,在这一刻的表情却出奇的冷静,甚至看向大闺女的眼神有着难以言明的厌恶。
“周伯.您说啥?”
“我说是家门不幸,是我周士敬育女无德,让她做出这种败坏门缝的丑事来,我愧对列祖列宗,还差点冤枉了几位壮士。”
气氛怪到了极致。
周士敬的奇怪态度不光让来帮忙的乡亲们懵逼,牛四那些恶人也懵逼,心想我就随便找个借口,伱还真应下了?到底是不是你的亲闺女?
事发突然,周士敬也不给众人多做思考的时间,他指着床上昏厥的大闺女对众人说道:“为了我周家门缝,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儿,麻烦各位出手帮忙,将她浸河了事!”
人一旦狠下心来,恶鬼都得绕路走。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人心的毒辣没有下限。
周士敬他不是被脏东西上身说胡话,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经过了周密计算。
其实当他领人回家跨过门槛的时候就后悔了,他心中开始做出无情的取舍。
从时间和结果来看,大闺女被玷污是板上钉钉的事,自己领人过来虽然是救人,也相当于带了十几个目击者,想彻底瞒住这个真相绝无可能,原本严家少爷接亲时候淹死就给周家闺女克夫的头衔,如果在接亲当天,严家少爷尸骨未寒的时候大闺女被轮番施暴,无论是不是被迫,届时周家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为了长远打算,就要有取舍。
没了大闺女,还有小闺女,要想给小闺女找个好人家,就算顶着克夫的头衔,也绝不能顶着放荡的头衔。
当牛四说出那离谱的借口时,周士敬便有了打算,顺着应下来,他牛四一定会领这个情,也相当于抓住了他的小辫子,钱款短期内至少不需要操心了,运气好可能不用还。
而得到这些的代价只有一个。
牺牲大闺女。
这天,一对新人相继死去。
清晨的时候新郎官在黄河中翻了木船淹死。
晚上的时候新娘子在黄河中浸了猪笼淹死。
到了第二天,暴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严家人终于带着严少爷的尸骨来到了南月村,严家父母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就这一个儿子,哪怕是死了也要把亲事完成,阳婚变冥婚。
岂料耽搁了大半天的功夫,等来到周家时已经没有待嫁的新娘子,只有猪笼里的尸体。
周士敬没料到严家人还想继续亲事,金钱照给。
严家人也没料到昨夜周家出现变故,大闺女偷了汉子,就算再着急,也不会给儿子配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成冥婚。
按理说该一拍两散才对,奈何这场暴雨越下越大,花园口走不了船了,严家人没办法回到北岸,为了丧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给周士敬一笔钱,在周家设置灵堂。
一切看似是一个又一个的意外所组成的悲剧,实际上这场悲剧比村民们想象的可怕无数倍。
最开始遭难得不是别人。
是捞尸人小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