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是养眼,而是碍眼。”恶毒的咒骂跳跃着回旋在夏知秋的脑袋。
那是她头脑的景象,她头脑反刍的陈年景象,那种羞愧的无地自容感历历在目,而且,在此刻,再度上演。
十八岁的夏知秋此刻站在晨集会的讲台处,身边还有几个学生,本来周一,她应该是隐没在下方的队列当中,安分乖巧地听从完成升旗仪式,但是在各班队伍规整的时候,似乎有人在人群中寻找着她,之后不做解释便把她拉到另外一个小队伍。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运动进行曲的音量也渐渐在变小,她那列小队被带往讲台,夏知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局促得不行。
音乐停止了,有位老师在摆弄着麦克风,电流声窜动着,加速着夏知秋的不安。
小队伍被带上了讲台,侧眼瞄到的台下的学生越来越像怪兽,脑海里小学老师对她的恶毒咒骂又开始重播了。
夏知秋清楚记得,小学五年级开学,她的校服穿不下了,于是穿了自己的素色短袖衣服,那天正好也是升旗仪式,那位老师对她说:“你以为这是养眼吗?你这是碍眼!”那个老师笑着说,以一种自认为幽默的表情,夏知秋顿时无地自容,仿佛周围全是嘲笑。
十八岁的此刻周一,电流声窜动,老师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夏知秋听不进去,浑身发抖,仿佛噩梦要重演,仿佛自己即将如同赤裸一般,将自己的不堪呈现给全校师生看。
她头脑空白,动弹不得,但是眼镜下的一双眼睛被眼泪浸润着。
措不及防地前面那位同学移开了,完整的台下景象陈列在夏知秋眼前,高度近视的她眼镜厚厚的,尽管泪水浓重,但是暂时凝在了眼眶,眼镜和眼泪双重折射,把此刻的景象渲染得更为庞大张狂。
夏知秋动弹不得,旁边的老师开始对着眼前的a4纸念着什么:
“...............十班夏知秋同学..........”老师嘴里喊道的她的名字让她整个人处于极度的惊慌,仿佛即将是什么洪水猛兽,但接下来的话语让她诧异莫名,甚至不知道作何反应,“夏知秋同学此次参加.......杯知识竞赛,取得了一等奖.............”
后面的话夏知秋没有听清楚,因为一切像是被静音了一般,清晨的阳光有些温热,让一切哑了声,她机械地接过那边老师递过来的证书,猛然巨大的声响如同涨潮的海浪从前方涌来,这个世界的声音又恢复了,那巨大的响声是来自台下的掌声。
当然台下的学生从来不会注视台上的新闻,只是机械地充当bgm,但是站在高处的人,仿佛被全世界注视着一般,夏知秋突然有了一种幻觉,也许,她可以拥有全世界,生平第一次,她有了不切实际的张狂,但是转瞬就消失了。
但脑海里又多了一幕日后会不断重播的画面,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一种,全新的体验。
早会过后,学生散乱着回去教室赶着第一节课,几个有点熟的同学在进教室的时候祝贺着她,夏知秋微微点头。
一位任课老师已然在教室讲台等候,人群散乱喧闹着,老师头发半扎着,带着眼睛,穿着优雅沉稳的裙子,十分文静,夏知秋无意间接触到老师的眼神,老师的眼神有点熟悉,像是那种局促感,夏知秋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转过头去。
后面一个女孩子走了上来,“知秋,让我看看。”她望向夏知秋手里的得奖证书,夏知秋顺手递了过去。
此时夏知秋仿佛才串联起什么,她又回望过去,那老师的表情更加局促了。
这位老师正是该竞赛学科的学科老师,她鼓励大家参加,竞赛分为一百道选择题和一篇论文,选择题大家都是默认统一答案的,只有论文有些操作空间。
大家似乎都交上去,夏知秋最后一个交,这位老师看过之后对她说:“怎么写这种内容?”说着又顺手拿起教材,翻开指着目录,“按照这上面这些写比较合适.....”之类之类的。
夏知秋记不得十分具体的内容,当下的夏知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快,只是觉得反正都写了,再写很麻烦,于是把自己到市图书馆查了几天资料选题写的论文直接交班长邮寄了。
之后便没再理会了,这种一向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混点在学校的操行分罢了,谁知道今天却像中彩票一般,那个论文中了奖,更有趣的是,这篇中奖的论文还是老师嫌弃的。
正处青春期的夏知秋刚刚在早集经历过一阵惊心动魄后,此刻又将感悟连在一起,顿时张狂了起来,似乎有点趾高气扬起来,她开始觉得,她本来就该这般张狂,尤其是在数落她的人面前。
是的,她已经开始把当初老师不喜欢她论文的行为归纳为数落了。
一边这样想着,夏知秋觉得那老师的表情似乎更加难看,一整节课下来,夏知秋没怎么听,处于激素动荡的魔幻时期。
这一天上午似乎过得很快,而周一下午也是基本是思政课班会课还有清洁一类的事务,夏知秋跟图书馆老师混得熟,尽管没有被明确授予职务,但是公认就是在图书馆打杂整理图书的,今天下午她用了这个借口,避开了班会。
图书馆外面是悠长的走廊,走廊连接着两边的教学楼,其实基本结构是这边有三幢大楼,一个多功能楼被夹在两个教学楼中间。
多功能楼里有图书馆,音乐室,美术室,各种陈列室内,理论上可以从该楼楼下顺着楼梯上进,但是由于一楼的小型档案博物馆长期关闭,于是大家要到达中间的特定房间,就要从左边的大楼穿过走廊,或者右边的大楼穿过走廊。
那悠长的通道,方块的玻璃窗投射着光影,似乎要逐渐退却变幻着世界,这个走廊就像是世界的过渡地带。
夏知秋喜欢这些长廊,她缓慢地行进,像是灵魂在转换模式一般。
到达了图书馆时。已然安安静静。下雨也好,晴朗也好,似乎都毫不相关了。
她推开了门,空气里是那种有点潮湿的粉尘味道,空调似乎被关闭了不久,老师的座位空空的,她想也许老师暂时离开了一下,于是她打开了风扇,然后蹲下来想要在桌子下面的篮子找出来空调遥控器。
她似乎听到一些脚步声,在走廊徘徊,似乎两三个人的样子,女孩子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但是她们好像也不进来,仿佛只是从一边大楼,穿过走廊,走到另一边大楼,经过而已。
然后,路上闲话着,但是夏知秋却能听得这些碎碎念很清晰。
“我从论坛上看到的,我们学校以前失踪过一个女孩子,帖子说失踪那天还在上学,但是最后的校门口的监控一直就没查到她离开学校的画面,第二天也没有出现,她就这样在学校里不见了。”
“爬墙出去的吧,现在也经常有人爬啊。”
“据说附近住的人在晚上听到有人在唱歌呢。”
“不会这么猛吧。这也怪吓人了吧。”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有点颤抖。
“不是还有音乐生晚上这里练习吗?那些美声不也是像鬼那样?”第三个女孩出声。
“那可是凌晨,怎么可能还有学生留校练习。”
“校园传说吧,要是真不见了,现在还没找回来,估计都是什么大案了吧,我们这个小地方,肯定都会知道的。”
“没错没错,故事听起来越吓人,不真实的成分肯定越多。”
“哈哈哈,说着玩嘛,你们怎么一副那么害怕的样子。”
三个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了,夏知秋放弃寻找空调遥控器,她本能地就觉得有些阴凉,她望着老师空了的座位,焦虑着老师为什么还不回来。
哐当,哐当,似乎是玻璃门被震动的声音猛然响起,夏知秋望向走廊的门口,门安安稳稳地,外面也空空荡荡。
哐当,哐当,当当当当,激烈的拍打玻璃门的声音,从书架的背后传来。
夏知秋颤抖着望过去声音的方向,她知道,那边是图书馆后门玻璃门,原来是正门,因为一楼长期不开,所以一直锁着,下面的大楼门也是锁着的。
所以,根本不可能会有人从那里敲门,夏知秋一阵寒冷,但是那门被拍打的声音更加急促了,仿佛是在催促着夏知秋。
夏知秋慌张地左顾右盼着,正好瞄到了抽屉边缘挂着的钥匙,那是两个门的钥匙,放在了一串,不知道为什么,夏知秋连忙拿起来,紧紧握在手中,似乎只要钥匙在她手里,她就不会有危险。
可是那敲门声还是不断,夏知秋咚咚咚的心跳声鼓动着。
冷汗浸透了夏知秋,蓦然地,那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
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让夏知秋怀疑刚刚的一切是否只是幻听。
她慌乱呼吸着,心里又怕但是脚步却往那个方向移动,人类心底本质可能就是作死吧。
她走到书架边缘,书架深处的灯光似乎很昏暗,那个尽头的玻璃门看不到情况。
她不敢再走进去了,但是似乎也没力气往回走,一时之间僵持在那里。
当当当,当当当,像是有意吓人一般,那种声音又出现了,夏知秋踉跄的后退,往后跌坐到了地上,一阵吃痛。
“你没事吧。”一个声音突然又从后面传来,又吓了夏知秋一大跳,夏知秋高分贝地啊了起来。
后面的来人似乎也被吓到了,一时不出声,望着惊恐万分夏知秋,他蹲下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夏知秋,我是陆安童,你冷静一点。”
夏知秋望过去,陆安童的脸出现在她眼前,是活生生的人,嘴唇有着血色,有呼吸的人。
夏知秋盯了好一会儿,好像才开始冷静下来。
“你是摔倒了吗?能站起来吗?”陆安童询问着。
夏知秋不出声,望了望陆安童,又望着那个书架背后的玻璃门方向:“那个,那个门?”
“嗯?”陆安童疑惑着,“那个门怎么了?”
“刚刚有人在不停敲门,敲了很久。”夏知秋仿佛经历了什么恐怖事件一般,那声音颤抖着。
陆安童望向那道隐没在昏暗当中的门,很快就明白了夏知秋的意思。
他留意到夏知秋额头的细汗,还有发紫的嘴唇,还有。
“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夏知秋听到这话后,颤抖着,在陆安童面前摊开手,两根要是散发着暗淡的光芒。
“这是图书馆的钥匙,走廊的门,还有,”夏知秋停顿了一阵,“还有那边的门。”
声音也是黯然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