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人是步镇北的近卫,军中的斥候还是识得的,他抬眼瞧了半晌,觉得那些人很像大军开拔前派出去的斥候,一路上毫无消息,原以为凶多吉少,不成想还活着。
斥候训练困难,且不可多得。于是他向城楼上喊道“你们想交易什么?”
傅雪命人数了人数“东彦斥候共计二十五人,不对,这个不是,共计二十四人。”
傅雪随意道“换两台投石机便可。”
似乎是怕对方听不见,城楼上所有人齐齐传话“愿用二十四名东彦斥候与贵国交换两台投石机。”
人一多,声音自然就大。
传话人不敢作主,前去回禀步镇北,北阴动静那么大,步镇北早就听见了,何止他听见了,他身后的将士都听见了。
早知北阴这么有主意,还需要什么传话人。
步镇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种交易他一辈子闻所未闻。
他回过头向自家军队后张望,默默数了数投石机的数量。
东彦的战备军需已是四国佼佼者,步若鸿自己从过军的人,极舍得在军用器械上花钱,攻城器械配得十分精良完善,但行军所携器械十分的多,不可能只携带投石机,像这种重型投石机也不过十二台而已,刚刚才组装出来,还没揣热乎。
步镇北阴着脸,觉得这北阴的公主十分的狡猾,妄想用这种伎俩让自己陷入两难。
这个女人一直在用各种招数动摇他的军心。
本来斥候身份隐秘,识得的人不多,可让北阴军这么一喊,如今全给暴露了,这些斥候即便救回来,也已然再派不上用场,而且所有人知道东彦的斥候落在了北阴军手里,步镇北想掩饰也已来不及。
他如今就是百般否认,将士们也不会信他,北阴会傻到用自己人来与他谈交易么?
做了俘虏的士兵没有交换价值,估计口供什么的都已被压榨干净,当着所有人的面射杀了这些战俘才是最优选择。
否则北阴抓获了东彦的斥候没有杀掉,反而用来交易,这会让东彦士兵觉得即便落在北阴手中也不会仅仅是死路一条,取决于他们生死的反而是自家的主将,容易引来怨恨和后患。
而且如果战俘都能用来做交易,那么这类交易将会层出不穷。
还会使人心存侥幸。
觉得即便败了也不是没有活路。
但若是不同意交易,就等同于当着所有将士的面放弃了这些同伴的生命,从前若这般行事,可能造成的影响力不会有今日这么大。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被北阴条幅洗脑的东彦士兵因人肉排雷之事而正处于敏感怨愤的阶段,一点点与切身利益相关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促使他们爆发或逆反的因子。
东彦与北阴对待生命的态度在东彦士兵心中已经形成了两个极端。
他们都在观望。
他们可能要的不多,或许仅仅是一个态度而已。
而且北阴也没有提什么无法达成的特别过分的要求。
明明可以救下却不救,和不能救是完全两回事。
步镇北目前的状况也正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自己在士兵们心目中那岌岌可危的口碑。
可投石机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若换给北阴,对方多两台,己方便多两分危险,将来造成的伤亡就不仅仅是二十四名了。
步镇北没办法去跟身后的将士们讲这些大道理,讲了他们未必会懂,所以步镇北一时间十分的犹豫不决。
副将却不大明白他在犹豫什么,“将军,投石机危险,不可换啊!”
这一句像当头棒喝,使步镇北一下清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陷入了魔怔,在不知不觉中被那女人牵着鼻子走,在她给出的两条路上来回徘徊。
这么显而易见应该做的选择他竟然犹豫了那么久。
他喝道“拿弓,掌盾。”接过近卫递过来的铁胎弓策马向前,在射程范围内张箭就往城楼上射去。
城楼上能动的人齐齐躲在了草人身后,还有人躲在了战俘身后,只余那二十四名战俘和封夜行被暴露在外。
那一箭射中了一名战俘的喉咙,就在封夜行身边。
封夜行的冷汗瞬间就出来了,他没有动,余光却瞟着身边的人向后倒了下去,脖颈间的箭翎还在震颤。
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猛的咽了一口口水。
何不惑躲在草人后估量了一下射程,觉得兴许可以射杀这个陡然窜出来的胆大包天的货,他看向被芳官用盾护着的傅雪,扬了扬手中的弩,但傅雪微微摇了摇头。
步镇北用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强硬拒绝的态度后立刻策马后退,傅雪凉凉道“啧,两台投石机而已,也不是给不起,你们将军可真是无情啊……”
然后又吩咐道“既然留着无用,那就,放回去吧。”
这些战俘原以为被步镇北舍弃,只有死路一条,应该马上就会被割喉扔下城墙,万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有如天籁一般的话,一时之间都不可置信的看向傅雪,分辨她是否在说笑。
步镇北还在盾兵的长盾掩护下往回走,就听见身后北阴军齐声喊道“我北阴不忍见东彦兄弟自相残杀,特将人放回,望将军好生待之。”
步镇北差点摔下马去。
他掀开盾牌回身望去,正好瞧见北阴城门口的吊桥放了下来。
这让人感到有些违和,因为他们都观察到北阴城墙四周被清理得十分干净,不见枯枝败草,只有白茫茫的积雪,原以为那个吊桥没什么用处,但所有人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吊桥之上,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若是叫任意一个北阴人大概很快就能看出问题,但东彦毕竟少雪,斥候又没发挥出用途,所以看不出哪里不对。
此时那吊桥被放了下来,一群士兵将剩下的二十三名东彦斥候顺着吊桥推了出来,连着那具尸体也扔了出来,然后又很快紧闭城门,将吊桥收了回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让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