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百夷,其实本来不必这么着急的。
正是新地归属,万人齐心之时,又当夏来风景宜人,瓜果皆馥,荣璋本来想带着我在四处游晃一番,尤其是想去南海边上逛逛,瞧一瞧无患城,吃一吃新上的甜虾美鱼。
可惜一封来自长安太极宫的急函,还是让我们匆匆便踏上了回宫的道路。
太后娘娘因为和皇后,还有皇后的妹妹杭湖灵一起出门到骊山避暑,路上队伍受到了野狼袭击,本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野狼根本到不了太后的轿辇,怎奈杭湖灵被吓得惊乍而起,奔跑间踩在了太后的脚上。
大概也有了些年纪,骨头脆一些,加之湖灵妹妹向来丰腴,这一脚踩上去,太后娘娘的脚骨就“咔嚓嚓”了……疼得日夜不得安睡,就想她的儿子。
所以荣璋紧张得立时命人启程,御驾即刻就要赶回长安。
事出匆忙,我们来不及收拾过细,只将贴身的东西带上,其余衣饰皆留给了武言做纪念。
收拾好东西,我早早便钻进自己的车辇里,靠在厚厚的垫子上看书,让小舟把门锁起来,不许别人上来。
小舟知道我的意思,笑着将门锁好,和铁锚对坐着,整理还没有摆放整齐的物件儿。
“贤妃呢?”我听见车下,荣璋的声音在找我。
我不言语,由着车下跟车的小婢回他。
“回皇上,我们娘娘已经在车上了,只等着出发呢。”
“微微,微微你下来,朕有话说。”荣璋走到车前,向我道。
“皇上,我们娘娘今日累了,这会儿睡着了,可要奴婢唤醒娘娘?”铁锚口中说着,但是懒懒的并没有真心想叫我的意思。
我冲她比画了一个大拇指!谁不知道荣璋这会儿找我干什么?东西容易收拾,“百夷四美”怎么安置?
荣璋这会儿找我,一猜就是照例要我去给他处理后宫的事情。
我才不管,我俩的“仇怨”还没解呢,让我去给他择这个烂鱼头,我欠他的啊?!
想是猜着了我不愿意理他,荣璋唉声叹气地走了。
不一时我听见荣璋的侍女银环来我的车后,吩咐另一辆车上的人,说皇上有旨,百夷四位姑娘,只请铭哥和额额二位上车,随君入宫。
梅梦姑娘因念旧主,情愿留下长侍老王主夫妇,至于好女姑娘,因诬陷贤妃,图谋不轨,皇上特赐名“坏女”,交给武郡守发落。
我伏在厚厚的垫子上笑得前仰后合,“坏女”!这么贴切的吗?
书,终不过看了十几页,钱德阅一声“起驾”,只觉身下车辇颤颤,我们已正式踏上了回往长安的路途。
“娘娘,你觉不觉得咱们来百夷这些日子,就像一场梦一样?”小舟整理好东西,从盒子里拿了紫叶酥给我。
“梦是梦,就是谁和谁的都不一样。”我咬了一口酥,只觉清香满口。
“怎么说?”小舟饶有兴致道。
“武婕妤呢,就做了一场故国月圆的梦,后面车上那两位姑娘呢就做了一场长安宫廷的梦,咱们皇上呢……”我浅浅一笑,“就梦见了自己的梦。”
“那娘娘呢?”小舟笑道。
“咱们娘娘怕不是做了一场噩梦。”铁锚递给我一个柰果子,“还不止一场,是一场接一场。”
我和小舟都被她说笑了,酥粉喷了一地。
且说车行漫漫,沿路许多氏族听说御驾回銮,纷纷送上珍宝,绸缎,并许多珍贵吃食,皆被李伯伯并云波侯挡下了,只以需要迅速赶回长安为由,并不停留接待,礼物也只收下一二特产,不取其余珍贵物件。
“娘娘,你瞧这个。”打开一个精致的锦囊,小舟递给我一个红色的海螺壳。
“是淮山!”我笑道,“他自无患城回来时带给我一支,我当时遗憾说只有孤零零一个,若是还能有一支,做上一对双头簪子,一定美翻了!这不就送来了……”
“小殿下可真是有心,这一定很难寻的。”小舟笑道。
荣璋为显郑重,特意在大典结束后命礼部文官撰写文书,将高淮山收为义子,且昭告了天下。现在大家都称淮山一声小殿下。
从包袱里掏出另一个红螺,我左比右比,当真是一模一样的,难为他这份念着我的心。心下不觉感动,我忙问车外随行的侍卫:“咱们可是到淮织了?”
“回娘娘,前面就到了,好多百姓出城来迎接,门口堵得人不少,咱们可能慢一些。皇上已经吩咐了,咱们不在淮织停留,今晚经过鸡儿山,到赵大人的白湖州驿站休息。”
约略遗憾,我并无他话,中山大典之后,高阳接受了武言的邀请,要留在中山做郡守武官,所以赶着回到在淮织的府邸收拾整理,再带着淮山回去赴任。
我们只得匆匆话别,以为不过一两日便可再见,不想朝中此时传来讯息,太后受伤,我们急着赶回,那一别竟是成了此次百夷相见的最后一面。
此时淮织不作停留之令传下,淮山便赠了我红螺。我知道淮山和高阳这是在和我道别了……不觉眼眸湿润,微笑着看手中的一对鲜红欲滴的螺儿。
如果说这次百夷之旅,我有什么收获,大概就是高家父子的真情实意了吧,不知这今后的许多年中,我们还有多少见面的日子。只希望是越多越好,也希望他们哪次来长安探望我的时候,能带着他的妻子,他的娘亲一起来。
“哎呦,这是怎么了?”晚霞的光影透过轿厢的窗棂映到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时,小舟手中的鹿皮壶晃了晃,晃出几滴水来。
“想是进了山了,路不太平整。”铁锚说着打开帘子向外瞧。
果不其然,窗外,鸡儿山说熟悉不太熟悉,说不熟悉也在这里经过了许多风浪的景色映入眼帘。
“娘娘别担心,李大人说已经让向导选了一条平整的路走,只过了这一段颠簸,前面就都好行了。”跟车的小婢向我笑道。
“不担心。”我笑着拿了一块儿紫叶酥递给跟车的小婢。
她忙笑着接了,就要跪下谢恩。
“快好好走吧,跪下裙子上都是土了。”我笑道。
小婢估计也是饿了,高兴地把紫叶酥往口中送,还没有吃进去一口,忽听得山间泉石响动,松木簌簌,几颗小石子忽地飞下来,正打中轿辇顶棚!不一时“当当”声响竟密集起来!
“大家快走,泥水流来了,快走快走。”我听见向导的声音呼喊如急令。
一时,马车奔起,连带车上的我们都成了笸箩里的汤圆,撞车壁的撞车壁,趴车底的趴车底。
“不好了,娘娘,路被泥石冲断了。”刚才和我说话的小婢惊恐地拍着我的轿厢喊道。
“快走,下车,徒步向上跑。”快速推开车门,我拉着小舟拽着铁锚,一路跳下了车。
说时迟那时快,我们不过刚刚离开车厢,泥石已滚滚而下,顷刻将马车埋上了半边。
“娘娘快上来!”将小舟和铁锚托上一个突出的石台,两人一同拉我时,忽然觉得脚下已无可以蹬踏的硬地,连小腿都陷入了松软的泥浆。
“不会吧?!又来?!”我心下郁闷不已,真是的,果然就像铁锚说的,噩梦是一场又一场啊!
“娘娘!”我最后听到的是小舟的声音,这简直像极了我第一次身陷鸡儿山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又不太一样,当我陷入了乱石堆的跌撞裹挟时,我听到耳边有两个声音在喊我。
“微微,别怕,我来了……”
“娘,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