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山,蜿蜒山路盘旋而上,如同土黄色腰带攀附在青翠间夹彩纹的神女霓裳上,幽静而惬意。
一个慌乱的身影突然闯入,凌乱脚步踏碎无数蛰伏生物的清梦,一时间群鸟乱飞,清鸣四起,好不热闹。来人身穿普通迷彩衣,黄绿色解放鞋,面色惶恐,脚步碎乱,胳膊和膝盖处沾有大片泥渍,黝黑的脸庞上也有几条血迹,似乎是树枝刮伤的。
时值九月中旬,山里的暑气早就消散,山风拂来,隐约有些凉气沁体,不经意间还能令人打个寒颤。而来人却是满头大汗,衣领处也被汗水浸湿。他大口喘着粗气,时不时向身后张望一眼,似乎是有猛兽如影随形一般,半个魂儿都被吓没了,哀嚎一声,继续拼了命的向山上跑去。
转过一道山梁,他双脚一软,趴在路旁的大青石上,剧烈的咳嗽起来,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再也生不出一丝的力气。肺里更像是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钻心的疼。视线也变得朦胧晦暗,似乎整个身体都变得不是自己的,精神正在悄然脱离皮囊,向不知深远的幽秘处飘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没有一丝惊讶,仍旧趴在青石上,缓了口气,闭着眼说道:“你就是个疯子!妈的,老子是把你爹杀了,还是把你媳妇睡了?”
略显清秀的面孔上没有一丝恼怒,后来的人双手叉腰,呼呼地喘了几口新鲜空气,拉起衣袖擦去满脸的汗水,轻笑道:“到现在了,还在嘴里逞强?丁三娃,你的案子发了,乖乖跟我回去,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丁三娃艰难回头,盯着来人看了半晌,止不住眼中的诧异:“就你一个人?”
“一个人,够了!怎么着,还想要个欢送会?”
丁三娃笑了,笑得很嚣张。他的心里有一丝懊悔,怪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今天一进村,听说有人在四处打听自己的住所,他便慌了,忙不迭的转身就走,尤其是听到那声威严浩然的“站住!”后,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对方有几个人都没敢注意。
“后生,看你也就是二十郎当岁,没事多去找小丫头谈谈心,别想着多管闲事,年纪轻轻的,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后悔就晚了!”丁三娃缓缓站起身来,摩拳擦掌,一脸坏笑的向年轻人走来。
年轻人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俊秀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这让丁三娃感到些许莫名的心悸,他向左右的树林扫视一番,确认没有埋伏,强自按下不安,似乎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坚强的理由,他没来由的大喊一声,飞起右脚向年轻人袭来。
年轻人无奈摇摇头:“差远了!你这学了半年的花拳绣腿,简直是丢尽了你师傅的脸!”
也不见年轻人怎么招架,左脚轻轻点地,稍微用力,以右脚为圆心微微一转,身子便轻盈地转了九十度,恰恰避过丁三娃看似凌厉的侧腿踹击。
“哎呦!”丁三娃猛然失去重心,迫不得已的在满是石子的山路上做了一个标准的一字马。大腿处的撕裂感直冲脑际,痛的他冷汗直流,更惨的苦楚来自大腿根处,在与地面猛烈而亲密的接触时,敏感的神经扯动了一切与痛苦相连的感官,令丁三娃涕泪横流,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
“小子,我记住你了!有本事你等我站起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不死不休!”丁三娃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仍旧不忘放狠话。
年轻人很是无语地摸了摸鼻子,疑惑这愣头愣脑的家伙是不是武侠电影看多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个人英雄主义。旋即他又想到自己今天的行为,似乎比丁三娃更深,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声。
“丁三娃,四个月前,云龙山上云镇做干果批发生意的齐易齐老板,在拉货的路上被人挑断了手筋,幸亏发现的早,要不然一辈子就废了!说说吧,你的动机是什么?”
丁三娃突然止住呻吟,脸上肌肉抽搐一下,眼神飘忽不定。“什么齐老板?我根本就不认识!”
年轻人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熠熠目光死死盯住他:“我既然能查到你,难道手里没有证据?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动作习惯,某些细微的下意识动作,无法遮掩!”
“哼!说得头头是道,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不直接拿铐子把我拷上?”
年轻人叹了口气:“我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要拷你?”
不是警察?不是警察!那你小子追了我半座山!吃饱了撑的?丁三娃感觉一口老血就要从胸腔里涌出,硬生生在喉结处奋力咽下。
你个神经病!要不是打不过你,老子把你的隔夜饭打出来!
“哼!小子,你是齐老汉的亲戚吧?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不要命的追查这件事?哦,家产!齐老汉把他的店铺给你了?嗯,你是他的儿子!不对,那老光棍有个屁的儿子?”丁三娃的心情突然好起来,既然对方不是警察,还怕个球?
“别拿你那肮脏的脑袋乱猜了,我和齐易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个小小的侦探,能查到你,是因为案发现场五十米远一个隐蔽处,你独特的灭烟方式。”
丁三娃一脸懊悔。
他抽烟,却不挑烟,不论什么牌子,只要过个嘴瘾就行。只是有一点,抽完后的烟屁股,他总是先在墙上戳三下,然后再用大拇指和中指弹在地上。原本以为那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却因为这个小动作败露。
“那又怎么样?小子,我承认,我打不过你,可你也不要得意!你以为我是得了失心疯才往山上跑的?你抬起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丁三娃已经从山路上爬起,缓缓退到山壁处,指着身后恶狠狠的对年轻人叫嚣。
年轻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青石背后,低矮的灌木环抱着一处平地,平地上青草蔓蔓,野花杂然相间,一条由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小径自边缘处延伸而去,蜿蜒着通向一座拔地而起的砖瓦房。
砖瓦房很新,外墙朱红,中间是两扇碧绿色涮漆大铁门,尤有淡淡油漆味飘散在空气中。看似一座普通的农家房屋,偏偏屋顶做成歇山样式,片片青瓦挑起飞檐直插云端,似乎在彰显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师傅,你徒弟要被打死了!晚一步就没人给你送饭了!”丁三娃扯着破锣嗓子大喊起来。
年轻人却丝毫不惊讶,反倒笑着对他说:“那么天衣无缝的打人计划,猜也能猜出来不是你能筹划出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主谋。”
话音未落,大铁门哐的一声打开,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即响起:“混账东西!早就告诉你最近风声紧,少惹点事,怎么还把人往我这里领?既然如此,只好灭口……我的妈呀!卓充!”
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侏儒,先是怒气冲冲的打开门,话说了一半,突然像是遇见鬼一样,忙不迭的把大门紧闭,紧接着就传来断断续续上门闩的声音,一道,两道,三道……
门内的人恨不得将铁门焊死!
丁三娃瞪大了眼睛,一时搞不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那个平日里牛皮哄哄的师傅去哪里了?这剧本不对呀!怎么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