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45度大下坡的20米远处,居然还有个两米多长的小桥,说是桥,其实就是几根大木头方子架在上面,刚才那拖拉机突突突就开过去了,好像都没减速,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大水泡子的水看着不深,有的地方还有塔头,有几株叫不出名的紫色花开得还挺好看,几群鸭子和鹅在水里游来游去,不时把脑袋扎到水里只露一截屁股和脚掌,或者把嘴巴伸进翅膀下理着羽毛,还有的嘎嘎该该地叫几声,上岸就朝东边走去,走到一户人家跟前,笨拙地跳过门槛,回家去了。
晚霞半天,知青点还没回来人。
远处的人家都有了动静,烟囱开始冒出白烟,夕阳下犹如一幅静谧美好的的图画。
“我得去找一下生产队长。”罗向阳觉得这样干等不是办法,“陆卫东同志,咱俩一起去吧!”
陆卫东一副无所谓不积极但你硬要我陪我也能去的样子。
就听吱嘎一声,东边一家大门开了,走出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出门就扯着嗓子喊:“宝三吃饭了”
声音中气十足,对岸苏联的山都传回了回声,“吃饭了了了!
女人看到他们七人,笑呵呵就拎着锅铲子走过来,老远喊:“哟,这就是今年新来的知青吧?这回咋这么多人呢?”
七人点点头,但没法回答她为啥这么多,是五十年代中期出生率高么?
女人回头一挥锅铲,“那边一共三趟房,看着了吗?我就住中间那趟儿的西头,俺家掌柜的姓袁,就在公社粮库上班,你们管我叫袁婶就行!”
几人客气叫了声袁婶。
袁婶看了看知青点,“按说今儿个做饭的也该回来了,咋一个都没回来?不应该啊!”
“袁婶,请问咱们生产队长怎么称呼,家住哪里?”罗向阳说。
“呀?这是还没见着他们沈队长哪?也是,前面那些知青都太娇贵,要都像你这大个儿,还不抢着要啊!那什么,要不上俺家先吃点儿饭吧,一看就是跑一天了,脑瓜上都是灰!”
“不了不了,我们都带着吃的呢,婶儿你说一下沈队长家在哪儿就行。”刘文静连连摆手。
大路上一个五六岁男孩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下大坡,嗷嗷叫地向袁婶跑过来。袁婶立刻什么都顾不上了,锅铲子差点扔了,哎呀哎呀地迎上去,拦住儿子,照着屁股掴了两下,“就不能就不能好好走道!你看你那波棱盖儿都咔烂乎乎的了!害跑害跑!”
“妈!我饿!”小男孩应该就是宝三了,虎头虎脑壮壮实实的,她妈拍那两下跟挠痒痒似的,他也不哭,一转头看到知青们,嘿嘿一笑,“咋又来这么多城里人呢?我爸说他们啥活儿也不会干,来嘎哈啊?偷鸡摸狗搞对象啊?”
“哎呀妈呀!”袁婶一把捂住儿子的嘴,“走走走,回家吃饭去!”
陆卫东哈哈大笑,看着愣愣的几人,“傻了吧?啊哈哈哈哈!”
罗向阳有些垂头丧气。
刘文静气道:“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偷鸡摸狗搞对象啊!我们是响应国家号召来支援的,又不是来搞破坏的!就为这,让咱们等半下午?”
林自在拉过她,“坐下坐下,稍安勿躁,小孩子童言无忌的,别计较,再说了,现在是秋收农忙季节,生产队员都在地里忙收割呢,恐怕连队长也在大地里呢,咱们都耐心点,有力气就攒着,说不定明天就得下地干活了呢。”
“那好吧。”刘文静被捋了几下头发,像个乖宝宝,越来越听林自在的话。
“那也不能就这么晾着我们,凭什么啊?”陈招娣眼睛很大,瞪圆了就像很生气的样子,表情看起来也像晾着她的就是林自在。
“别那么敏感,人家没晾着咱们,农民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就指着这点收成呢!咱们何德何能让大家扔下黄豆不抢收,就等这儿迎接?”
“你!你到底是哪一国的?”陈招娣上前一步,伸出食指指着林自在。
“我是中国的!”林自在一把打开她的手指,没大没小的丫头片子!“咱们是来插队的,不是来打架的,你分什么国?你要想顺利在这里下乡,首要做的,就是尽快融入集体,而不是与他们对立!”
陆卫东和罗向阳站在一边,都若有所思,谁也没上前劝架。
刘文静自然站林自在一边,“我也是中国的,你是哪国的?倭国还是美国?”
陈招娣揉着被打红的手臂,“乡巴佬,粗鲁!”眼圈发红,却不敢还手,她牢记妈妈说的话,东北人都粗鲁彪悍,跟他们只能动心眼,不能动手。
林自在逼近她,“说,你哪国的?”
陈招娣吓一个激灵,“我当然是中国的。”
“是中国的就好。”林自在又坐回去,“陈招娣,没乡巴佬种地,你吃什么?你们大上海产小麦还是大米,能养猪还是能养鱼?自然灾害三年你们得到的特别照顾,甚至比京城都多。你来插队就对了,好好享受一下乡巴佬吃过的苦吧!”
可怜才十六岁的陈招娣,第一个回合就被反镇,不知如何是好。
“你对我们上海人有偏见!”说话的是胡玉民,他连抗议的时候都是文质彬彬的。
林自在立刻看向他,吓得他后退半步,好像不到一米六的她是个恶霸。
“对不起,我确实是有偏见了。”林自在一拍脑门,她怎么把当年对大儿媳妇的愤怒,代入陈招娣身上了。
当年长子下乡后,虽然没几年就参加高考,回了哈市读书,但他死心眼地认准了一个上海的女知青,她却不喜欢那个声音嗲里嗲气随时都像撒娇的女孩,缠着她精心培养的长子,可没用,俩人毕业就结婚了,她这个做娘的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后来,长子干脆跟人去了上海,连尽孝的义务都忘记了,每天每天就知道想着他的小家。
林自在觉得儿子背叛了她,气得差点病倒,周逢春劝她:“你知足吧,我妈一下被你们拐跑俩儿子,都没像你要死要活的呢!”
“我怎么拐你了,明明是你死缠着我!”
“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邱鹿鸣的心思,她早都跟我弟弟说了。你们俩想做一辈子好妯娌,才相中了我们俩傻兄弟!”
林自在无语,算了,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幸好我还有俩好儿子!
刚才这陈招娣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了她,瞬间就把她本已尘封的积怨勾起,不由分说将人怼了一通。这可真是,开头两句明明是耐心解释的啊,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儿了呢!
对!一定是青春期的原因!
“真的对不起陈招娣同志,我跟你道歉,你认为村民怠慢了我们,是情有可原的,你态度虽然也不咋地,但你毕竟还小。”
“哼!”听到道歉,陈招娣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委屈得不行。
“哎?罗向阳同志,我猜你有个哥哥,叫罗向东。”林自在绞尽脑汁转移话题。
罗向阳奇怪看她一眼,“你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