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飘零,细碎地敲打着窗子,小窗透出的灯火,衬得夜色愈发沉重。
冯宸伫立在窗前,将窗子微微打开一个缝隙,忽听得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缓缓走上楼来,这似乎是个武功极好的高手。
这声音渐渐地,在这间包厢门前顿住,半晌,一阵清脆地敲门声传来。
“请进。”
云隐推门而入,带进来一阵清幽的沉香还有一丝淡不可闻的茉莉清香。他望着窗前的身姿,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许梦寐颠倒。
眼前之人长发如瀑,流淌在洁白的颈项之间,她身着一袭素色的衣裳,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却自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气质。
一双眸子如水般明亮而清澈,仿佛能洞穿人的心灵,却又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冯宸转过身来,哑然地望向来人,恰巧望进那个幽深的眸子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涌动。
云隐今日身着玄色锦缎长袍,外披一件金丝薄纱的外衫,脚蹬一双黑色暗纹长靴,衬得双腿修长有力,步伐稳健。
他这身打扮,让冯宸有瞬间的失神,一种梦境与现实交织的迷离。她此时突然有一种错觉,或许沮渠蒙逊都没有眼前人的气度与威严。
“你怎么来了。”她顿了顿,“我分明说的是明日一早。”
云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担心你有什么急事儿,索性我也没什么忙得,便过来坐坐。”他走上前来,将冯宸身后的窗子合上,“我为你带了一套衣服,用不用换下来。”
冯宸摇摇头,手掌抚上衣衫,早已干透了。
云隐转身间,指尖微微擦过冯宸的发丝,柔顺的发丝,却勾得他的手心痒痒的。
“你想见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可听说太守女儿的事了?”
云隐端起茶壶的手微微一顿,疑惑地望向她:“略有耳闻,怎么?”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人托你调查这件事吗?”
“对,那个罪犯的母亲找到了我,希望能让我帮她与儿子见上一面。”
“只是见上一面吗?”
冯宸不解。
“你一定会去调查这件案子的。”云隐说得十分笃定。
冯宸微微挑眉,“我可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你虽然面上冷淡,但却是个柔心弱骨的人。”云隐似是想到什么,笑笑,“你的心肠向来很软。”
“分明才认识不久,怎么像是十分了解我似的。”冯宸坐在对面,一双如水的眸子淡淡地注视着他。
云隐笑而不语。
“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云隐缓缓道:“我只知道太守的小女儿身有婚约,明年初便要出嫁。而对方正是沮渠蒙逊的儿子。”
冯宸吞了吞口水,试探道:“沮渠菩提?”心中却不住地哀叹,怎么又和皇室扯上了关系。
云隐摇了摇头,“沮渠弘毅。”
冯宸蹙了蹙眉,“名字耳熟,但却没什么印象了。”
“这件事牵扯甚深,以你的身份,恐怕涉危履险。”
“你觉得我不该帮她吗?”
云隐没有回答,而是道:“我只问你会不会担心施恩招怨。”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云隐笑道:“好,明日一早我陪你去都护府。”
冯宸微微挑眉,似乎没想到他竟这般爽快,不禁凑了过去,疑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她顿了顿又道:“你也说了,这事牵扯甚深。”
云隐凝眸望着眼前人,认真道:“你肯来找我,我就一定会帮你,无论何事。就算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说着他垂眸,半晌才又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冯宸笑了,“对,没错。我们是朋友,你若是有事我也一定会帮你,无论何事。算你不来,我也会去找你。”
她的笑像是清晨薄雾中的一道光束,不是热烈的,不是耀眼的,但却是最温软的。
接着她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云隐的面上似乎带了些凄迷,他自嘲道:“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男人。”
冯宸嗤的笑出声来,“若你是穷困潦倒,那世上便不会有人财运亨通了。”
云隐摇摇头,“穷困或许是假的,但潦倒却是真的。”
“怎么说?”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失去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冯宸点点头,专注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曾因为贪权恋势,险些让一个女子为我而丧命……”
“后来呢?”
“后来她离开了我,而我却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譬之烟云之过眼,我最重要的最珍贵的,其实是她。”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会去珍惜,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的,总是最好的。”冯宸直言道:“你爱她吗?”
云隐看着冯宸,坚定地点点头,“如果你是那个女子,你会原谅我吗?”
冯宸却摇摇头。
“不会吗?”
“不知道。”她顿了顿又道:“爱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这要看当事人是否会因为爱你而包容你的过错。”
“如果你的爱人为了权势伤害了你呢,你会原谅他吗?”
冯宸微怔,她爱的人……
她在记忆深处来回翻找,想到的却是齐谷风,双眼微眯,坚决道:“不会!”
云隐有刹那的错愕。
就听她继续道:“我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说罢,她看向云隐,却觉得他此刻神情格外没落,整个人好似要碎了一般。
急忙挪着凳子凑了过去,宽慰道:“你别伤心啊,我说的是我,你那个圣女没准是个心软的神,她或许会原谅你呢。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人生在世,谁又不会犯点错误呢。”
冯宸一双眼睛真诚地望进他那双深幽且凄然的眸中,只觉得心好似猛地震颤了几下,她慌乱地抚上自己的胸口。
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她的心好似狠狠地被攥了一下。
“怎么了?”云隐察觉到冯宸的不对劲,急忙问道。
冯宸摇摇头,笑笑,“没什么,许是心里藏得事儿太多了,偶尔这些心事就扑腾两下。”心里却不禁松了口气,险些那包金块就要保不住了。
云隐望着冯宸,心中说不清的滋味,“你本该是这世上最洒脱不羁的人。”
“洒脱不拘?”冯宸不解道:“哪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洒脱,谁的心里还能没有挂念,没有执念呢。”
“你有挂念的人了?”
“这是自然啊,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挂念自己的母亲哥哥朋友……”
云隐笑笑没有在说话。
桌上昏灯摇曳,冯宸只是静静地坐着,云隐就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
眼前最常见的情景,却是他许多年来,求之不得的梦,眼前这个人,亦如冬夜闪耀的流星般照映着他晦暗的心,支撑着他走过荆棘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