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5章 国公爷的小馄饨
一只手在棺椁一侧敲了敲。
片刻后,只留有一个缝隙的棺材板从里面被推开了,再有片刻,里面缓缓坐起一个人来
“什么事......公爹?”
她以为是陆司昀回来了,却不想,来的人竟是国公爷。
国公爷瞧着她睡的这个地方,狠狠皱了眉,“你们两个可真是......怎么,先感受感受睡这棺材是什么滋味?怎么想的......”
时至此刻,他也想不通
为什么这两个非得鼓捣个棺材回来。
送个棺材走,又送个棺材回来,多大的心呐,一点忌讳都没有!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上却是说......“出来吧,没外人。给你带了小馄饨,饿了吧?”
说着,拎起特意带来的食盒,在她面前示意了下。
“好,您等我下。”姜晏宁话音刚落,就从棺材里翻了出来,动作之利落不亚于当年翻墙的时候。
国公爷早早就支开了旁的人,坐在简陋的矮桌旁,看着她吃得那样香......
顿时有种错觉,恍惚间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带宁儿去吃街尾那家小馄饨,作为陆家的大家长,开导这个刚入陆家门的小丫头。
没想到一转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好吃,我刚才在里面打盹儿,还梦见了公爹当年带我去吃的那碗小馄饨呢。自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夫君也时常偷摸给我带一些回来......”她其实胃口不怎么好,只是为了不让公爹担心,故意装出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先前病得差点就死了,好不容易挺过来,可嘴里吃药吃得发苦,吃什么都尝不出滋味。
又为了瞒天过海,整日躺在这棺材里装死,也没个机会动一动......
怎么可能有像当年一样的好胃口呢。
她怕公爹瞧出端倪,忙岔开了话题,“不过这好像不是那家的了,没有当年那家好吃,汤头也不够鲜亮,这小菜......也没有当年的滋味了。”
说着,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
“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当时你刚嫁给昀儿,如今呢,孩子们都多大了。”国公爷轻叹一声,似有意似无意地看看姜晏宁的反应,“那摊子都不知道换多少人了,当年那位老板早就过世了。”
姜晏宁一怔,抬头看向公爹。
忽而反应过来,确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望向京城的方向......
她在那里长大,生在侯府高门,父亲是执掌天策大营的襄南侯,母亲是江南首富之女,坐拥大半个京城的财富。
人人都羡慕她......
家中兄弟姐妹和睦,小娘疼惜,姑祖母宠爱。
外面又有张嫣那样的死对头,天天比着斗着。
闯了祸也有人给收拾烂摊子......
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怕阿娘打。
这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忽而梦醒,那里已经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梦里熟悉的那些人,音容犹在却触不可及。
“宁儿啊......我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些都是你们商量好的,你要借假死回到京城,骗过北萧那些人,使他们放松警惕。可我刚刚一踏进这里,看到那样的一口棺材时,你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受吗。”
国公爷恍惚间,竟好像真的......
以为她已经过世了。
那一瞬间,心脏都险些跳停了。
年前送走了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娘子,年后又送走儿媳,那他可真的是承受不住啊。
姜晏宁内疚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内忧外患闹个不休,只怕人还没回到京城重新受命,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外面,谁知道北萧还会搞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再说了,当初褫夺她骁定将军封号的,是小皇帝,为了配合小皇帝的计划,她和陆司昀只得远走甘县。
要是大摇大摆的回来,恐怕会折损小皇帝的脸面,一国之君的脸面丢了,元氏中原可就丢了大脸了......
本想借着早先安排好的,待梁珏送小皇帝和承砚离开京城后,对外宣称小皇帝病故,由硕江王继位,再由硕江王以皇帝之名下令,安排姜家前去迎战......
可小皇帝的死,却还是他们预料之外的。“......本应为婆母守孝三年,可因为局势有变,只能提前赶回,又借如此荒唐的名义,着实是我们不孝。婆母病重之时,也未能在跟前端水送药......实在愧对婆母一番疼惜。”
这世上,怕是再难找出像她婆母那样好的人了,那是世上最好的婆母,从未因她是武将家里的而有怠慢,还处处维护她。家里的事情也是一点点教她,从未嫌弃过她笨......
是因为遇上了那样好的婆母,所以当年在京中满负“恶名”的她,初嫁到陆家,才没受过什么罪,吃过什么苦。
但她甚至没能来得及报答婆母的疼爱,就......
国公爷先是一愣,面上泛着苦涩。
“宁儿啊,你婆母从未怪过你,你也无需因此而自责。她在世时便常说,你是个有本事的,若只是困在后宅里,也只能平白蹉跎一世,倒不如放出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姜晏宁低头吃着有些冷掉的小馄饨,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你婆母从未掩饰过对你的喜爱,她甚至说过,要是能重来一世,她也想像你一样,从那琐碎间纠缠不休的破事里杀出去,做个马背上赤诚的‘大活人’。”国公爷轻声转述着已故妻子对这孩子的疼爱,“她羡慕你,她们都是受过苦的,被种种规矩束着,没那胆子做个破除一切规矩的人,在老辈人的约束下艰难支撑。所以在看到你的时候,她们都羡慕你,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儿,蹦啊,跳啊,笑啊,闹啊......哪怕是闯祸,都是活生生的,不像是个画儿,家里人让挂在哪儿就只能挂在哪儿。所以啊,她们都想护着你,就像是护着她们心里的那个希望,护着她们来不及长成的自己......让你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做女子也能做成的事情。”
她的眼泪还是落在了碗里,混着馄饨汤,稀里糊涂地往肚子里吞。
“你婆母一直视你为骄傲,你做成了她没敢做的事,你有比男儿还了不得的本事,哎呦......京里那些妇人们聚在一起,哪个当着你婆母的面不夸你的。你婆母心里那个得意呦......”
国公爷想到,他大娘子那时候得了别人的羡慕,夜里高兴得都睡不着,偏要把他拉起来,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别提多高兴了。
可话锋一转,“但是宁儿,在你婆母过世前,我自以为我已经看开了,想着我跟你婆母都已经是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早一天晚一天的,那一天肯定要来。可你婆母突然过世了,我才发现,原来被丢下的那一个,真的是最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