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苏瞧着巫明丽的神色,知道她是答应了,便欠身退下,领花枝儿和灵芝去王妈妈茝兰所住的厢房。
灵芝的丫头走到门口,阿蔓才感觉自己留在这里有点怪怪的,赶紧也跟了出去看热闹。
她也是宫女嘛,去看看犯了大错的宫女怎么个下场,没毛病!
她们走了之后,屋子里就空得差不多,巫明丽让秋草底下的小丫头看着些门户,小师父也便自觉退下,只留巫明丽一人,翻着经文打发时间。
少时,杨小姐换了一身巫明丽带来的备用的新衣裳,重新梳妆打扮妥当,跟在白羽后面回来了这边厢房。
她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巫明丽高挑,鹤形松势,她的挑线盘金腰裙,杨小姐系到胸口上还拖地寸许,看起来有些滑稽。
白羽抱着杨小姐换下来的衣裳,巫明丽隐隐闻见一些血腥气,大约猜到缘故,说道:“你的衣服,若是没甚可惜,我就让人烧了?”
杨小姐脸上仍是红红的,声音细若蚊呐:“谨听殿下的安排。”
巫明丽看白羽一眼,白羽很机灵地抱着衣服出去了。
巫明丽又指了指自己对面,与杨小姐说:“坐吧,不用这样拘谨。我这里还有法事没做完,等办完了,我就送你回去。”
杨小姐没学过如何独自见外客,推辞两句,小心在地上一把梨花椅子上坐了,接下丫鬟斟的茶,用余光左右瞧瞧,希望能找着一个样板,但这里只有她一个客人,实在没有可以效仿的对象。
这里丫鬟们或站着或在巫明丽身旁小小占了一个地方坐着,巫明丽盘腿在榻上,一炉伽楠香幽幽浮着,面前摆的茶果经书笔墨,经书摊开,显然刚看到一半。
她学谁都不是。
巫明丽将经书合上,拈起一张纸铺平,齐敏过来将墨调到刚好,将镇纸也摆到上方,巫明丽提笔写字儿,边写边说话,问姑娘多大了,几时来的京城,现住在哪儿,也说自己是哪家人,看的什么书,素日觉得哪里好玩,等等。
听她不自觉放松紧绷,回了一句说“现跟着姑妈住在徐国公府”,巫明丽笑道:“杨太傅回乡养老好些年,弟子虽多,消息却罕来。我单知道你姑妈嫁在京里,也在外面见了几次,竟不知你也来了。若是我父亲母亲知道,杨太傅家的姑娘在京里,我却不曾问过,就是我的不是了。我家就在这附近,景色好,地方上人情也好。我母亲惆怅膝下没有姑娘可以教养,倍感荒凉,姑娘有空时,不如到我家走动走动?”
杨小姐再三斟酌,实在分不清几分客套几分真心,只能含糊回道:“殿下怜爱,我亦感恩不已。只怕多有打扰,反而不美。”
巫明丽道:“你肯来就好,哪有不美的?我妈一定爱得不行。不信就等着我妈下帖子请来着。”
巫明丽将纸拈起来,交给齐敏:“封好,让刘妈派人这就送去我家,交给我妈。”
“哎,晓得了。”齐敏收了信,笑道,“太太若知道杨姑娘在京城,帖子早就飞去了。姑娘若束手束脚,那才是真的不美呢。”
她哪知道什么杨太傅,更不知道巫太太什么个态度,反正巫明丽说是,她就顺着巫明丽说的解释。
杨小姐也晓得齐敏的话太虚,可是好话好听,明知是假的,也高兴。
杨小姐也就十四岁的年纪,虽因家事坎坷,颇有些沧桑和阅历,到底也就知道十五年的事,初见时的拘谨,被一番恳谈都打消了。
叙话又再稍后,花枝儿灵芝与阿蔓一脸晦气地回来,一看就是在王嬷嬷手上碰了一头灰,巫明丽要问这个,便先让人将杨小姐客客气气送去西厢。
按理应该徐国公府打发人来接,巫明丽叫人说一声送去,他们还真就等着送去,都没打发个人来问问。
巫明丽结合之前杨小姐一个人孤零零缩在灌木丛里等丫鬟们的情形,大约判断出她在国公府的日子,很艰难。她的好姑妈,大约也顾不上她。
送走了杨小姐,巫明丽不再正襟危坐,而是斜靠在齐敏身上,笑问:“花枝儿,你那位姨妈怎么说?”
花枝儿原地蹦了蹦,指着那屋的方向:“她?呸,说出来脏了我的嘴。”
蹦完了,花枝儿又恢复了温柔腼腆的样子,十分端庄地坐在巫明丽身边,不太好意思地说:“真和娘娘说的没有两样。”
灵芝和阿蔓连连点头,何止没有两样,简直一模一样一字不差,王妈妈听说花枝儿的孩子顺顺利利长大了,就想到继承王位,就想到花枝儿做了太妃,就想到自己也能风风光光颐指气使……
花枝儿听了一嘴,看她在尼庵吃斋念佛也能养得白白胖胖,还能嫌菜里没油水衣服不柔软,料定日子过得不差,转身就走了。
巫明丽说:“你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又较真,这次看了她,不高兴,以后就不要去了。她说她是你硕果仅存的亲人,可你别忘了,论血缘,廿五才是你嫡嫡亲的亲人。”
花枝儿点点头,又说:“娘娘也不比廿五远。”
灵芝调侃道:“那是,大公子如今三岁多了,早已知道事,还管娘娘叫爹呢,哪家里爹和娘不是亲人?只可惜我家珍珍到底还小,还不认得‘爹’呢,哈哈哈哈。”说的她自己也笑了,自来了尼庵一向心情不好的阿蔓也不禁跟着笑了笑。
她们和景苏师太商量好点灯添油诵经超度,赶在未时尽头,叫走小鸾三奶奶一起整装回府。
景苏师太与几个小徒弟一路送到山门外,将庵里准备的礼物送到丫鬟们手上。
有茶饼茶果等点心,有豆腐青菜小莓果等尼庵自制自种的食材,有新采鲜摘的供花,有佛前开光的木石陶瓷小件儿,琳琅满目,筐子匣子装得满满当当。
最特殊的是两袋柏实柏叶,出自碧兰和小五“坟”头的柏树上。
巫明丽在马车上就把东西都分了,小五的那袋柏子,交给阿蔓拿去了,若是要制成香丸,阿蔓说一声,齐敏自会去办。
小鸾捡走了一个根雕竹节杯;一个蓝田玉碟子上雕着桃花,让花枝儿拿去了;三奶奶看起来有些喜欢海棠花笔筒,不好意思说,巫明丽直接塞给她。
齐敏感觉尼庵捏花的手法有趣,可以用在别的地方,拿走一只捏花紫藤陶瓷手把香炉研究。
只有白羽实在看不出个美丑妍媸,就没要。
小鸾将杯子捏在指尖转悠,笑道:“怎么前些年我和我亲娘来,就没有这样的好处。”
“一年要收我几百两银子呢,那不得努力攥着我?我如今也不住城东,她们一下没攥住,我可就改去城南了。”
巫明丽等她们都挑完了,还剩下一个晶莹剔透蓝琉璃十万大山小笔搁,让白羽打包起来,送去徐国公府给杨小姐。
于鸾转了转眼珠,道:“杨小姐?徐国公府的杨小姐,那不就是表小姐?姐姐又去认妹妹啦?”
“哟,醋上啦?那是杨太傅的孙女儿,你们还看太傅写的书呢,不止我该关照些,你们也该关照关照,就当是感谢人家祖父呕心沥血著书立说给咱们讲道理吧。”
“也行吧。姐姐几时叫人去?我回家收拾些东西,托姐姐捎带去。三嫂,你也出点儿血,我知道你手里攒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