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故事在人们口耳相传中越来越丰富,巫明丽沉默地采集其他人的故事,渐渐地拼凑出其他人的故事。
礼部和内务司中负责皇族典仪的御事府撕了十七八天,从十月初撕到十月底,终于撕明白了,还是御事府占了上风。
李清婉的封号改为“定国永安”,追封“北原总督”,谥号为“敏襄”,于北莎原起北陵,以国礼葬于北陵。
与巫明丽说的“定国长安”有一字之差,这就是御事府让步的地方。
总比什么柔贞顺嘉好吧。本朝一般以封地为封号,也有一半一半的情况就是拿两个吉祥字拼起来。“定国永安”,好歹拼了四个字。
安葬之地,能弄个“北陵”也很不容易了。毕竟只有帝后妃的陵寝才是“陵”,公主的坟墓称陵是特赐,还要起石雕八骏等等,规格很高。
追赠的“总督”,更不用详说,按照公主的遗愿来的。
战死的二百余人附葬北陵,凌劲谥号为“恭武”,驸马都尉,追赠北原侯。
本来帝后是想通过驸马的身份给凌劲的父母兄弟一些抚恤的,巫明丽拿着从民间收集的信息,再次进宫觐见,把抚恤拦在了凌劲的追封上。
本来从军是轮不到凌劲的。他家父亲和祖母偏爱大哥二哥,母亲偏疼四弟五弟,一家子五个兄弟,除了凌劲都已成婚,只剩凌劲未娶。在征兵未征到他家时,他家收了邻村舅舅三十两银,让凌劲代替舅父的儿子从军去了。
凌劲死了,死前根本没享什么福,死后却要给家人带去那么多好处,那他这辈子未免太憋屈了。
世道不允许儿女忤逆父母,就算父母把儿女虐死了,儿女也不能有怨言。从这个角度,巫明丽阻拦凌劲的死后哀荣福及他的父母,很没根据。
然而世间的道理再多,都是皇室拿来约束别人的,遇到皇家,什么道理都不管用。说个笑话,用法令要求皇室特别是本代帝后,是违法的。
凌劲既然是驸马,那就是皇家的人,有摆脱凡俗亲缘的理由。
她就想试试。
一试就准。
帝后在这些小事上没有特别在意,巫明丽进言,有情有理,虽不合孝道,却合“赏罚并举”的处理思路,皇帝陛下就采纳了。
帝后的心思在别处,所以对凌劲的家事漠不关心。
借公主封谥的由头,朝里又发生一轮非常激烈的互相攻讦清洗的争斗。
皇帝陛下高高在上,坐观龙争虎斗,盘算谁弱了谁强了,谁可用谁挨打。
皇后殿下隐而不发,借势导利,赚取渔翁之获。
巫明丽也没闲着,议封谥期间,朝廷里乱成一锅粥,几派素有积怨的人马打得脑浆都快出来了,正好给了她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同于之前“捡漏”,奔着老田韩胜子他们未来的成就,在他们落魄时伸出援手,这一次浑水摸鱼,巫明丽摸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被下狱问罪的,等他们坐了几天牢后,给钱捞出来;被驱逐罢官的,在他们被迫离京前,找到安顿下来。
顺便,巫明丽悄悄地把坐了快三个月牢的陈千帆捞出来了。
陛下的气已经消了,陈千帆顶多就是个无功无过,并没有存心害人性命,交了一大笔赎罪钱,判了个杖三百收回医簿,也就完事了。
所判的杖三百,还能交钱赎。
陈千帆元气大伤,并且出狱后面临的第一个困境就让他脑子里“嗡”一声炸了:他还活着,蜀王的秘密却已经家喻户晓!
要不他还是回牢里待着去吧至少在牢里能保命啊!
他踯躅了一天,感觉信王妃捞他应该是另有所用,那么王府就应该保护他,于是他主动找到了师弟,想求师弟悄悄地带他进府。
他师弟交给他一封信,没有抬头署名的信,显然早就料到他必有这么一说了。
信上说得很简单,他们两清了,以后不便再有所往来。站在恩情的立场上,建议陈千帆立刻诈死,隐姓埋名,远离京城,如此方可保命。
信上自始至终没提及“自己”是什么人,读信的又是什么人,陈千帆自己悟到了一点:信上写到了“恩”,可是从任何一个外人看来,陈千帆对信王府都没有恩。
信王妃“子嗣艰难”的诊断,是陈千帆出的,这哪有恩,分明只有仇。
陈千帆重重地叹气,虽然舍不得京城的基业和财产,也只能离京逃命去了。
然而就在他和师弟悄无声息地收拾行李期间,一个貌似寻常的中年男人找上了他们。
一番交涉和交易之后,陈千帆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在三天后跟着中年男人搬走了。
而陈万木总觉得师兄这是与虎谋皮,于是他比计划的日子提前两天,改计划中的南下为西向,夹在一群商人里头,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皇帝陛下年事已高,本来储位在望的蜀王已经出局,陈王和礼王将目光对准了对方,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虽然此刻他们俩还在江南搅风搅雨,京里却已经因为大势隐隐变化。
巫明丽从韩胜子罗琴心和巫小弟的回信里,看到了现在的江南,以及陈王和礼王在江南的举动。
巫明丽给皇后讲过题了,所以礼王扎扎实实稳稳当当地按幕僚的建议,在江南各处查访。
本来应该很顺利,但陈王也不是傻子,他是不懂父亲的心在哪里,可他能学礼王的做法,照葫芦画瓢敷衍一套。
远在江南,人生地不熟,他只要不比礼王差就行了。
礼王选定了山上穷沿河中港口富三种村落查田亩和人口,陈王就跟着礼王在村子里转悠,前面礼王和老丈们打听消息,后脚陈王就跟着来重新问一遍。陈王虽不知礼王给京里写的奏陈内容是什么,可他会取巧,知道礼王能写的东西,必然从他的见闻里总结而来,所以陈王在写冠冕堂皇的制式化奏陈之余,还给父亲母亲写信。
陈王的家书主要突出两件事:上写自己怎么“带”着弟弟行走乡村,体察民情;下写自己每日见闻,从起床到就寝,事无巨细,就像流水账那样,宁多勿少。
皇后给礼王写了家书,含蓄地点了一句他六哥如何如何,礼王岂容哥哥如此蹭好处占便宜,少不了给陈王下套,兄弟俩表面上兄友弟恭,实际上互扯后腿。
巫小弟和罗琴心在江南“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江南比京城活跃太多了,太新鲜太有趣,陈王和礼王的明争暗斗,只是日常好戏的一个边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