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清晨，天亮得很晚，加之阴天云沉，所有人登船后，环境还是一片昏暗。

　　这里是埋伏，巫明丽在人马陆陆续续上船期间，就换了一身黑色斗篷，由白羽丁武清芳护送，换小船重回岸上。

　　昏昧幽暗中，只有船头船尾几盏灯散发着朦胧的黄光。

　　被洪水浸泡得松软的岸边因为打了新的支柱，足够承载几个人的重量。

　　李琚没有给所有岸边地方加固，他给加固的地方留了标记，自己人知道的就踩安全的地方，不知道的么……

　　巫明丽听见有人惊呼落水的声音，往远处岸边看去，只见依稀朦胧中，几道人影牵连着，和岸边几棵树几块石头一起滑进水里了，岸上的人想去捞，又牵下去几个。

　　可惜隔得太远，并看不清是敌是友。

　　这时，一个侍卫也乘小船靠了过来上岸，巫明丽打眼一估身形，知是禁军里跟来的，一个郑骖，后面跟着吴一飞，都是用老了的人，待他们上岸来了，刚要行礼，便打断他们，低声说道：“郑侍卫吴侍卫免礼。那边怎么样了？我看船上没有动静，但是方才有人落水了。”

　　“殿下放心，是敌人，我们的人还在外面盯着，没有进来。那几个能过人的路径，咱们都记熟了的，不可能走错。”

　　“那就好。殿下叫你来做什么？”

　　“俘获的舌头说周永要对王妃不利，王殿下派小人前来策应。”

　　“对我不利？那也要能找到我。得，若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的，就靠你往返啦。现在我这里安安静静的，咱们就一起坐着看吧。”

　　“啊？”郑骖惊讶地抬头，“微臣看王殿下的意思是，请王妃殿下先返回驿馆？”

　　“王殿下让我回去，是为了我安全考虑。可是他们若事败，说不定就会去驿馆抓人当人质，我回去了，反而更危险。还不如留在这。王殿下赢了，自然无事，若输了，我和他死在一处，也不分离呀。”

　　李琚选的这条上岸的小路非常隐蔽，巫明丽并不觉得这地方能有什么危险，若这里危险，别处也好不了。

　　白羽将一顶棕丝蓑衣挂在树林间，又将自己的斗篷铺在地上，清芳将藏起来的点心和水摆好，巫明丽招呼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边看。

　　明明是紧张的战场核心，竟被摆布出了长安水畔丽人春游的样子。

　　郑骖和吴一飞坐在王妃侧边，两人嘀咕一阵，吴一飞咧着嘴，问巫明丽：“殿下，您就真这么淡定啊？”

　　巫明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听听。”

　　夜风似乎是沉默的，只有穿林拂叶的动静，然而仔细分辨，其中似乎又夹杂着令人不安的躁动。

　　这躁动……吴一飞疑惑片刻，忽然醒悟过来，是脚步声。

　　紧接着尚未离开渡口的楼船上爆起一团火花，很快就扑灭了，只剩下浓烟滚滚，继而刀兵争鸣呼喝吆喊锣鼓号角声不绝于耳。

　　郑骖便与他们讲解，号角锣鼓等声音分别代表什么意思，可以推测战阵如何变化。

　　号角声代表进攻，长短和节奏还可以指挥不同的分队和侧翼，锣鼓声更复杂，指挥掩护撤退迂回包抄等等。

　　号角声多，且并不急促，意味着进攻多且少变阵，说明战事顺利，并按原定计划推进。

　　吴一飞插话说：“他们操练起来的家丁都是乡勇，能有几个受武功拳脚训练的？而且刺杀亲王，是灭九族的买卖。他们肯定没提前买死士，就好吃好喝养着一帮壮汉罢了，这会儿一听干的是杀九族的活儿，没准备的人心里就慌乱了，士气没啦。”

　　清芳补充说道：“这些天咱们也不是干等着啥都没干，丁武崇鸣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招募的百姓都在到处宣传呢。一宣咱们的政策，只诛首恶，不追究附庸从属；二宣仇怨，把他们体面人的脸皮都扒了个干净，发动他们的亲朋好友劝说他们投诚；三宣抚民，承诺分田免税减征赋等等。底下人大部分只想过好日子，并不是想死啊。”

　　吴一飞说：“对，王殿下还招募了许多流亡在外的乡民回乡，光只四艘楼船上就藏了三百余人。这周永齐绛干杀头的勾当，不能大张旗鼓振臂一呼，手上也就万余人，王殿下半个月招募回来的乡民，只算男丁，都有三五万了。”

　　巫明丽道：“王殿下打仗练兵，自是一流的。也怪我昏了头了，看见敌我倍数，就担心起来。你们殿下原是血火里杀出来的将星，麾下人才也都是在王庭打磨来的精锐，这里的所谓壮仆豪奴，真成了土鸡瓦狗了。”

　　说话间战斗中心渡口已经燃起了火把，战局从船上转移到了岸上，埋伏的士兵收口了，将刘齐陈周四家的乡勇压到了水边。

　　伴随着李琚的呵斥流民向导的土话宣扬，可以看到好些仆从举起手来，成片成片的投降。

　　有人偷摸从水路上船，想偷家，上了船却发现船上一点儿货物都没载，满满的都是手持刀盾的兵勇。

　　也有人想摸底凿船，但李琚招募的本地流亡百姓里就有水匪，早就针对凿底的水手做了防备。

　　更釜底抽薪的是，说好一起行动，东西包抄的周永，率周家家丁，冲着冲着，就不见了，他临阵脱逃了！

　　不，比临阵脱逃更严重，他直接反戈相向，打出了“勤王除贼”的口号。

　　犹豫退怯的人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倒戈，也成了勤王的队伍了。

　　巫明丽听见“勤王除贼”的喊声越来越大，就知这场稳了，命清芳带一个侍卫一起，去寻柳崇鸣和青深。

　　她怕周永狗急跳墙，于是青深就成了活靶子。

　　而此时此刻的青深，已经被柳崇鸣“救”出去了。

　　其实柳崇鸣一看青深起居的房间陈设，就猜到青深不需要人救，她在周府的日子可能比王妃在驿馆的日子还快活。

　　青深的脑子转得很快，见了柳崇鸣等人拿来的信物，立刻猜到周永事败，当即墙头草随风倒，现场出卖周永：“快，快去救王妃呀！周永他，他，他不仅想刺杀殿下，他更想杀了王妃！”

　　为了取信柳崇鸣，青深把周永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何计划，如何行动，什么人动手什么武器等等，还叫来了老欧妈作证人。

　　柳崇鸣临时将她们分开来，单独审问老欧妈和老欧，得到的口供一致。

　　于是把青深“护送”到驿馆后，柳崇鸣立刻马不停蹄去渡口寻巫明丽，和清芳两个在街上就撞着了。

　　清芳听柳崇鸣简要说了一番，道：“我怎么觉得，像是调虎离山？周永计划了那么多，都是趁乱裹挟王妃殿下的路子，如今他既然事败，哪来的人手给他裹挟王妃？青侧妃说得这般严重，倒像是不要你留下的样子。”

　　柳崇鸣也有同感，只是此时很为王妃担忧，所以就算知道青深耍了心眼儿，他也迫不及待要去确认巫明丽的安危。

　　现在既然已经确认了，他正好杀个回马枪，去看看青深到底在打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