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深已经在驿站后院安顿好了。
茉朵以“主人累了要休息”为由,清走了其他人,只留下她一个伺候。
青深歪在桌边,看她一眼。
茉朵会意,道:“老欧妈那里我去看过了,您放心吧。周永不成了,您是老欧一家几口子人最后的指望,她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住您的。”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干什么傻事儿的。”青深感觉肚子被踢了一脚,皱着眉头挪了挪方向,“那个叫小梅的,带走了吗?在哪安置的?你快去弄清楚。”
茉朵应得一下,但步履犹疑:“主人,您真想,真想抱养她的孩子啊?”
青深按住自己的小腹,道:“是我想吗?是他们看不起我和我的孩子,我不得不想啊。我只是个侧妃,侧妃顶什么用啊?他后院有那么多美女,他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孩子。可我呢?我的孩子,如果得不到重视,我和他,都得被忘到天边去!”
茉朵撇嘴说道:“这个中原,一点也不好!”
青深道:“还不快去!唉,你别出门,让郭多得了信儿报个平安。你快去快回,我们抓紧时间休息一阵,等他们回来了,我得想办法让王妃答应我出去住,那才要费口舌。少不得,你得帮我做个水土不服要静养的脉出来。”
茉朵只能赶紧出去找到郭多,一番嘱咐,回来又忙侍奉青深歇息。
柳崇鸣杀个回马枪,把郭多暗中安排老欧家的孩子和小梅的举动都看完了。
老欧家夫妻俩都是周家的忠仆,好几代人了。
周永大凡干的不是抄九族的事,老欧都不可能背叛他。
然而偏偏周永的胆子太大,老欧却才刚抱了大孙子,儿子孙子齐全,他当然不能看着全家陪葬周永。
老欧夫妻都被柳崇鸣抓了,关在驿馆,等信王夫妻回来处理。
老欧的儿子媳妇抱着孙子,夹带着那个叫小梅的妾室,被郭多趁乱带出了周府。
青深对老欧夫妻的承诺是,只要帮她把孩子弄过来,帮她作证洗掉参与谋算王妃的罪名,她就会设法给老欧夫妻保命,至少至少,会给老欧的孙子一个最好的出路。
老欧夫妻俩都在奴籍,孙子最好也就是给周家当小管事。
现在周家都要倒了,他们的小孙子连小管事都没戏了。
青深的承诺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会给小小欧洗掉奴籍,改换为良民,甚至可以认作弟弟,送他读书科举置产。
青深帮老欧夫妻俩放下了心中最后一点背叛的难堪:
周永行刺信王,谋害王妃,主支必定要全军覆没了。
小梅肚子里的孩子,不论会不会被青深抱走,都会是周永最后能留下的血脉。
老欧夫妻俩也算是看着周永长大的,难道就忍心周永绝后吗?
他们只是为青深洗脱罪名,并不是出卖周永,这也算不上是背叛吧?
老欧夫妻俩被说服了。
周永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忠仆老欧,已经成了青深的忠仆欧伯欧婶。
至于小梅,她就更简单了。青深直接欺骗她。
郭多告诉她,忠仆老欧不忍周永断子绝孙,所以见势不妙就要带着她逃走。
小梅信以为真,毕竟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确实是周永唯一还未出世的孩子。
一步是死,一步是生,她当然选择生,选择跟着郭多逃跑。
就这样,兵荒马乱中,郭多将小欧一家三口和小梅接走了,安置在一家慈善医馆附近。
巫明丽早先下令招募大夫,设义诊和医塾,淮南本来无动于衷,随着返乡的流民越来越多,渐渐的,按巫明丽的心意行事的赈济点工事和医馆药馆多了起来。
郭多料想,青深临盆在即,延医问药分属正当,将小梅安排在这里,他往返两处报信也好,将来把孩子夹带去驿馆也好,都有个送人进去的名义。
安排完这个,郭多以老欧夫妻的安危为“人质”,叮嘱小欧两口子管住小梅,自己匆匆赶回驿馆报信。
柳崇鸣冷眼看着,一直看到郭多和茉朵接上头,郭多返回医馆,而茉朵则回了驿馆,再看不出别的什么,才赶往渡口与巫明丽汇合。
渡口已经到扫尾阶段了,除了成片投降的家丁壮仆正在被老张分批处理,还有大量因为踩踏误伤落水而死的人,李琚已经组织好打捞,陈尸在渡口不远处等待亲属认领。
不过现在这个状况,有没有亲属敢来认领走“反贼”,还真不一定。
巫明丽披着黑斗篷,红色的袖口和裙角衬得她的手脸苍白,她在尸体和暂押降兵之间缓慢地走来走去,身板笔直笔直的,脸色很肃穆,清芳白羽丁武郑骖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一旁。
李琚打了一早上,正在休整。
北上接张学士虽然是个借口,但也是真是,时间不是今天早上,地点也不是更北的淮徐,而是十月十二,就在渡口。
淮南知府淮徐知府等一众官员,事涉其中的,已经被卸职软禁,等候张学士来了发落。
剩下事涉较少的,准戴罪立功,未涉及的,几乎都原地升职补空缺了。
知府的职能中,赈灾的部分,现由田趁月和蒋昭代管。
柳崇鸣作为田趁月的弟子,准亲传,只等他从老进士那儿毕业就可以正经拜田趁月了,明眼人看他都有点“炙手可热”“未来可期”的意思。
柳崇鸣一露面,马上就有人热情地引路到巫明丽跟前,柳崇鸣说了句“感谢王先生”,那人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巫明丽从降兵和尸体之间往陈尸那片地儿走远了些,都是死人,耳朵比较聋,嘴巴比较紧。
柳崇鸣不甚赞同地说:“主公,何以在危墙之下?”
巫明丽道:“真是危墙,我也不敢来了。我想记住这些人。以后再做决定时,就会想起他们,想起,我的一句话,万千生民血。”
柳崇鸣还是不甚赞同:“既然起了反心,犯了罪,算不得民了。”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会犯罪呢?主家给他们吃饭穿衣,告诉他们顺昌逆亡,官员却没有教他们礼义法令,世道更没有给他们离开主家之后的活路,最后他们跟从主家,不知法而犯法,不知罪而从罪,到底是谁的错呢?”
巫明丽停在一个淹死的青年旁边,他穿着赭褐色的葛麻衣,很单薄,与这个季节并不相称,他个儿高,胳膊粗,眼尾有点笑纹,应该是东家很喜欢的能干活的“牲口”,生前大约还喜欢笑。
参与早上叛乱刺杀的人里,有不少人曾经犯过法,但更多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法。
“若是没死,应该也会娶妻生子,一生也能耕几十年地,行几千里路。大雍的国基就是这样的人垒起来的。崇鸣,你比姚谆好,好在洞悉世情。这是你的长处,你要好好地保持啊。”巫明丽在一个又一个陈尸前停了停,数着数,问:“青深怎么样了?”
柳崇鸣甩了甩脑袋,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哦,已经在驿站安顿好了。不过,我发现她从周家带走了……”
(作者的话:青深现在的情况是有点产前抑郁,长期积累的心理压力遇到了引燃点,却没有缓解的办法,正常情况她不会这么失智。其实上辈子女主也有产后抑郁钻牛角尖的,不过她走出来了。如果是现实里孕妇产妇出现过度过分紧张偏执的表现,一定要尽早心理干预。祝天下的妈妈准妈妈孕产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