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前后,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偶尔没有云的晴天晌午,热得人熬油似的。
天气一热,人就懒散,于是几件大事都懒散着过去了。
车马行开起来,交由清芳打理。
因信王府的马漂亮,车夫都是签了死契不可能临时发难的谨慎人,还雇请一些健壮的妇人专门为女客赶车,车马行生意好极。特别赶上菩萨神仙生日或是大节日,要做道场,早早十几天,女客的单子就订完了。
清芳办事越来越全面,巫明丽只听了几耳朵,确信没啥大问题,放开手随清芳办。
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碧兰的家里人找上门来,说是想见见外孙女。
来的是碧兰的父亲继母哥哥嫂子和一个小弟。
巫明丽本不想做恶人,她就问了两个问题。
既然来看外孙女,有给小姑娘带任何礼物吗?
碧兰家里人忙说,带了带了,然后拿出来一个小护身符。
好巧不巧,护身符是雍州寺每年做善事白送给香客的,并且他们拿的这个护身符还是保中秀才的。看看贺小弟穿着书生衫,用膝盖猜都猜到这符原本是谁的。
碧兰老家所在周府近年没报灾荒减产,不至于穷极无聊,连个自家做的荷包帕子都送不起。
碧兰去世,巫明丽叫人去她家报丧,还顺便给了点钱。他们却两手空空地来京城,巫明丽实在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祖孙情分。
又问他们,去过城南梅花庵给碧兰上香吗?梅花庵的梅花开得好吧?挂了碧兰的名字在树上的,有看见吗?
碧兰家里人说,去过去过,一进城就去了呢,好大一棵梅花,像女儿一样漂亮。
可是碧兰明明停灵在城西雍州寺下的尼姑庵。他们就在雍州寺求的符,却没想着给碧兰上一炷香。
巫明丽抱着祸已,神情冷淡,徐嬷嬷很懂,搬出了珍珠嬷嬷的名言:“这儿哪有他们家的外孙女?既做了咱们家的姨娘,就是王妃的人,什么外八路的亲戚,少攀扯!”
巫明丽想到碧兰可怜的母亲,原本打算给几个钱打发的,也不想给了,叫人“客客气气”请到王府前街外面。
徐嬷嬷怕那家人乱嚼舌头说王府的坏话,赶走了他们,马上就在仆从中好好宣扬了一番,又有一次跟着巫明丽进宫问安时,和宫里的老姐妹儿们也唠嗑了一下。
这下京里上中下流,都知道信王府被姨娘的亲戚打秋风了,那姨娘家人,甚至不肯去她的灵前拜一拜。
京里谁家没有姨娘?谁家不是姨娘的孩子都认正室为娘?姨娘的娘家人,甚至都不算正经亲戚,说什么“外孙女儿”!王府把上门打秋风的姨娘娘家人赶走,有什么大问题吗?
总之贺家人就这样打发掉了。
过了几日,王狗儿家中,荷香产下一女,王狗儿的父母虽有不满,王狗儿却稀罕得紧,不守着女儿都睡不着觉,他掏空了私房钱,托西院的几位同僚帮忙,从银楼定了个很贵的小金锁,打算等女儿满百日时给她戴上。
巫明丽知道后问了两句,得知荷香把着他家所有的钱,裁布做衣都是荷香做主,所以王狗儿的薪俸也都交给了荷香,每月只有二两银子零花。
王狗儿把钱都攒着,加上过年过节王府的赏赐,一总攒了二十五两,算到女儿满百日,能凑够三十两,买个拇指大的金锁。
巫明丽听得直笑,把钱给媳妇儿,倒是对的。不过王家那么富裕,荷香每月只给王狗儿二两,有一点过于吝啬。王狗儿王狗儿在西院也颇有些同僚,却连同僚之间的应酬都不好意思参与。
笑是笑,巫明丽打发人去贺喜,送了个双鱼形的大金锁,让王狗儿把他买的那个锁改成荷花样式,缀在大金锁上,组成二鱼戏莲,又漂亮,又全了王狗儿对闺女的一片心意。
巫明丽派去王家贺喜的人是徐嬷嬷和刘妈,一个代表晴春斋,一个代表她自己。
两位妈妈吃了酒没多留,早早回来了,聚在康妙堂里,同巫明丽一起下棋消食。
下棋下的是跳棋,巫明丽下一步看十步的,所有套路烂熟于心,早早搬家成功,看两位妈妈菜鸡互啄。
两位妈妈边互啄边说今天王家的见闻,都觉得不妙。
巫明丽就奇怪了,王家得了那么多钱,荷香把着钱袋子,王狗儿那么喜欢女儿,这样的家庭能有什么问题?王狗儿的父母重男轻女是不对,可他们能拗得过王狗儿?
刘妈道:“荷香的娘家人找来了,两家要当亲戚走呢。恍惚还听见荷香的嫂子说了句什么,‘得亏你出来了,自己做主岂不好?若非你如今是当家太太,只怕我们也和那家子打秋风的一样被赶走了哩’。这话别人听听就算了,只是荷香性子倔,要强,还喜欢钻牛角尖,她嫂子偏有那样的挑唆,我才说不好。”
徐嬷嬷则说:“荷香的哥哥和王狗儿打听她家铺子。不是我要挑拨离间,那铺子在外面租着,一年千五百两的买卖,难免叫人垂涎。偏偏荷香他们家,以前阔过。她进宫那会儿,还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呢,什么富贵不曾经手?她家父母哥嫂,难道不想继续过阔气日子?”
刘妈道:“财帛动人心。早提防省得措手不及。”
巫明丽些微纠结了一下,很想不管,可是究竟善良占了上风。也许是王狗儿说到女儿时太像个活人了,所以巫明丽会想帮他一把。
“我找人盯一眼吧。再怎么说,荷香是从我手里嫁出去的,王狗儿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荷香家里人只想要点好处倒也罢了,若是有别的主意……”巫明丽抓了一把弹珠在手里把玩,盘得明明白白,“别怪我砍了他们的爪子!”
徐嬷嬷道:“可是,还要看惠淑人的面子。”
“人一走,茶就凉,况且惠淑人走了多久了,她家几房后人都潦倒度日。可知纵有情谊,早应散尽。王侍卫家多一门亲戚走动,两家人相互支撑着一起越过越好,我并不必生事。就怕那家不只是想当亲戚。”
巫明丽做这样的判断,并非没有根源。
荷香以前在王府里,都当上姨娘了,张家却并没有巴上来。
如今出去了,反而张家人就来了。
外面有些不知道里头的人,以为王府贵而王狗儿家贱,张家是避嫌,怕担嫌贫爱富的名声。
若是别个清流或新起的人家,说不定还真是因为这个缘故,前疏远后亲近。可是张家绝对不是。
张家以前阔过,已故老太太还是陛下封的二品“淑人”,他们绝对知道后宫王府里头的人最能耗钱。女孩儿进去了,能管一两件事还好,手里无钱无权无孝敬的,反要家里来贴补。
本朝还好些,当今铁面无私,就是最宠的妃子,在他手上也拿不到半点优待,皇后稳正,后宫佳丽三千,三千碗水端的一样平,御下又严,内侍宫女们并不敢跟红顶白得太过份,于是后妃少有花钱的地方。
前朝去看看,蜀王登基了再看看,哪一次妃嫔派内侍宫女回家探亲,她娘家不贴补几百上千两的。
王府后院,也就好那么一点点,索钱少则几十,多约一二百。荷香在王府时没挣上个名分,也没有争宠的孩子,于是张家人怕被荷香索钱,避之不及。
估计过去一年,那张家人还在观察,观察王家到底有没有家底呢。确认荷香有钱了,他们才贴过来。
真真谨慎人儿呀,一点亏都吃不得,一家子骨肉算得那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