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将新主意与田趁月商量过,田趁月亦觉可,巫明丽方才按计划办事。
陛下召见是在议政厅政事结束之后,巫明丽先往椒房殿问安,趁着没人的时候,先将之前就报备过的提前南下的打算再次陈述。
皇后早知她对江南蠢蠢欲动,若非前年李琚西征,礼王南下,可能那时候她就会撺掇信王去了。
如今礼王因洪泽暴雨失期,屡次推迟归期,皇后也知道江南必有大患,巫明丽笃定了要去,皇后不去劝陛下,但也不拦着她。主要是考虑到信王是自己这边的人,而巫家不入朝,他们夫妻俩若能挣回来好处体面,要算柳家一份儿,就和于青打下来的功劳一样的分法。
故前两次劝阻后,早在前天巫明丽第三次来提时,皇后就松了口。
这会儿巫明丽再提,皇后只觉得她谨慎,早已准了的事,巫明丽一再陈情,皇后都听烦了。
巫明丽念经似的念了这么多次,总算念了个圆满。
今天巫明丽最早来,然后懒得出宫再进宫,索性就在椒房殿蹭饭陪抹牌。
不多时,今日得见的外命妇们陆续入宫问安,巫明丽等到了风雨无阻的蜀王妃。
巫明丽今天就直直盯着蜀王妃看,把蜀王妃都看毛了,待要问时,巫明丽自己先站起身,与皇后道:“儿臣突然有个想法,要和母后娘娘细较。和我们三嫂有关的,但三嫂听不得。”
蜀王妃立时要蹦起来了,但看巫明丽言笑晏晏,知道又在拿她说笑,她于是又懒洋洋靠回去了,与同样殷勤的礼王妃陈王妃等继续阴阳。
可这一次巫明丽真不是随口说笑。
和皇后移步内阁,巫明丽就迫不及待地说:“本朝以来,‘燕王’这个封爵,很少赏人,这次启用,是第二次。我只觉得奇怪,但以为是本朝少有打仗的皇子,就没深想。直到方才我看到三嫂,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巫明丽小心翼翼扶着皇后在凉簟上坐下,然后打着扇子,压低了声音,说:“陛下会不会,潜意识里想到了前朝的先例。儿媳就直说了,会不会,皇太孙……?”
皇后坐直了身子:“慎言!”
皇后根本没生气,巫明丽就知道自己挑拨得对,皇后对蜀王的感情,礼王比不了,如果有得选,一定是选蜀王。
巫明丽以食指轻轻抹一下嘴唇,道:“儿臣知错了。儿臣就是个附会牵强。不过娘娘何妨留心观察?万一陛下真有过那个念头,只是自己都没在意,还需要别人去拱一拱呢?”
皇后持久没说话,一室之内只有巫明丽缓缓打扇的声音,巫明丽非常耐心地等着皇后盘算,也不知算了多久,中间王嬷嬷来换过一次消暑香,皇后才道:“你先去吧,收拾收拾,御前奏对仔细些。”
巫明丽便知中了,出来还遇见了蜀王妃三人,还在外间抹牌闲聊,谁都不肯先走。
蜀王妃有意卖弄亲近,故意拉着巫明丽问到底怎么回事儿,巫明丽坐在她旁边,指点她赢了几次,只说“反正是好事儿”,别的就一个字不肯吐露了。
巫明丽在椒房殿吃过晚饭,借皇后的宫女儿重新理妆更衣,便往议政厅侯旨。
去往议政厅的路上,走上高高的台阁丹陛,巫明丽看见王嬷嬷领着几个人进了椒房殿,那是皇后的门客。
皇后果然心动了。
斗吧斗吧,你们不内乱,我怎么火中取栗呢。
巫明丽在议政厅耳室等了片刻,很快就被皇帝陛下召见入议政厅书房。
皇帝陛下年纪虽高,办事依然雷厉风行,劈头第一句话便是:“说说你为何如此着急。我本就打算年底,或者明年让李琚南下,督促春耕。如何这几个月你等不得?”
“启奏陛下,儿臣怕来不及。”
巫明丽举手过头顶,长拜起,直视帝王的双眼,道:
“儿臣近日新闻,礼王殿下与陈王殿下,一走淮东,一经晥北,皆失其期,可知泽国蔓延,已无东西。月初更兼冷风南下,北地旱情稍解,然而雨带却在淮海以南僵持不去,连日暴雨,水患可能比预料的,剧烈得多了。以前可以等,如今等不得。江南乃至中南之状,韩胜子早已查得彻底,会此洪水滔天,百姓根本无力抗灾,晚一天,就会多一批百姓受都饿馁之患,早一日就会少一些望风而逃的罪人。所派之人,非狠勇不足以谋其事,非大公无以成其事,必得一往无前,忠君无私,献己奉公,无惧骂名。其人也,信王之属。所以儿臣启奏,请陛下恩准,尽快派信王南下。”
详细的理由,早在之前的奏陈里就详细写过了,皇帝陛下看完后就在犹豫。
对巫明丽的判断,皇帝陛下是认可的。
不过这个派去南下的人选,皇帝陛下早有所属,并不是那么愿意将刚刚回京的儿子派走。
之前,时间尚有余裕,皇帝陛下没有立刻决定。直到皇帝陛下得到礼王陈王的消息,又有皖北淮东等地急奏,本来有停止迹象的暴雨再次爆发,恐怕危害还要更强一些,这才重新考虑。
巫明丽的奏陈就是这时候发来的,直中他最近考量的焦点。
皇帝陛下问巫明丽:“若派他去,你会怎么做?”
“杀人,放粮,开工,代赈。江南积弊已久,弊在钱粮人物为人所截留,不得流通,亦不得均与百姓。百家之财,结在一家;百人之力,废在一人。于是丰年卒得自保,欠年卖儿鬻女,荒年饿殍遍地,及两岁连灾,则民率相食。此局之解,近在威逼利诱,使截留的钱粮,如数还于市。而长远之道,在抑兼并,减租息,清丈田亩,重录人丁。儿臣不才,没有威逼利诱的本事,料想江南和中南的饥民,亦没有等着儿臣一家一家游说劝捐的时间,故而,儿臣只有杀人抢粮的决心。”
杀人抢粮,抑制兼并,清丈田地人口,全打在皇帝心坎上了。
底下未尝没有别的臣子如此提出,但是叫他们去,他们又束手束脚,唯恐成了王荆公第二。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真敢杀人?”
“儿臣敢。”
“你不怕史书骂你,不怕当地人群起攻之,使你们无功而返,乃至折在当地?”
“儿臣无所畏惧。要骂就骂,史书记得儿臣是酷吏之属,不过区区名声。但百姓知道儿臣救了谁的性命,是实在的好处。何况……”
巫明丽示意内侍进呈一箧文书。
“何况,韩郎中文林侯以及儿臣的弟弟,还有从江南带回京城的人,提供了大量当地豪强的罪证。儿臣只记录留下了当死的一部分,便有数十卷之多。”
总管太监转接进呈,皇帝陛下打开一看,第一封就是淮徐府灵运县县令徇私,收受贿银强判庶民有罪一案,其中牵涉案件是灵运县一个豪强看中农户家挖出的泉眼,强夺中打死了农户家三口人,农户进城告状,被反治抗税,下狱枷号而死。
皇帝陛下示意总管太监宣刑部书吏听用,稍后他要逐一核对这些记录有几分准。
巫明丽大着胆子说道:“有些县里清平,也就是些许小事,儿臣未曾记述,只记了这些人命关天的大案。可知韩先生他们记述在案时,并非无的放矢,随意编排。而凡是记录在案的这些,无论真假,都算给了借口,他们不给粮食,儿臣,还有王殿下,就敢杀人,外人也决计不敢反对,这是师出有名。”
皇帝陛下又翻了几卷文书,记录的罪行只高不低,涉及的官员都在包庇以上,全是顶格的死罪。
他的翻着文书,和自己记得的几件江南的刑案印证,同时问:“那你可知如何一乡一地实际清丈土地和人口,这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有了!老六老七两个未必不知道朕要他们做什么,偏就没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