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有此一问,巫明丽就猜测,事情有八分准了。
巫明丽回道:“儿臣与信王将亲至田埂,手拃田亩,以为表率。及至一地,将招揽当地庶民,以为胥吏。同时,请陛下赐庶务之人三十,防王殿下杀红了眼,没留下可以办差的人。”
皇帝陛下听后没有再在此事上做文章,而是呵呵一笑,说起了家常:“你要说十六儿杀红眼,我信,他在西边儿就红过一次了,再来一次,熟能生巧。你陪着他,要多劝劝他向善向好,别太过狂悖暴戾。他在西边和人私定终身,说是人家那边对天发誓,我和他娘也就是睁眼闭眼放过去了,但是咱们这边,没有指天为誓约为婚姻的礼法!他这就是没规矩,太没规矩!这些天在京里,一点儿没反省吧?”
他拍拍案边角落的一摞奏陈:“你瞧瞧,没少惹祸,告状的堆了一案,外边儿还有一车!”
皇帝陛下进入了老父亲模式,巫明丽恭恭敬敬地听,偶尔维护一下老父亲,偶尔维护一下李琚,比如:“王殿下是暴躁了点,但是打的都是该打之人,比和稀泥的人好。”
皇帝陛下吹胡子瞪眼:“对对,他把该打的都打了,就剩下他这一个该打的,那也该打!”
皇帝陛下生气是微微生气,但更多的还是喜欢。
儿子单纯,但好使唤,懂底线,比嘴上礼义廉耻行动尊礼守道却办不得一点大事,眼里只有自己碗里一盘菜的官员,要好的多了。
他被说动了,起了这就派李琚南下的心思。
他也可以派个重臣,带着南军驻兵去抄家,可是这样做不彻底。
哪个重臣不是仕宦出身?最少也是乡绅吧?怎么算都是文人墨客吧?
他们在处理江南的豪绅大户时,可能还不如胥吏好用。
他还有两分未定,接下来的日子,先后多次在议政结束后,召见六辅大臣和曾任江南要职的重臣,以及重建市舶司的总督大臣等。
众人也是莫衷一是,毕首辅不动声色,但倾向于让信王打个前哨。韩胜子就不用多说了,他根本就是信王的门客,这个主意也有他的一份。
其他人的争论,皇帝陛下都看在眼里。
有人支持是真支持,有人支持,却是为了捧杀;有人反对是真恐惧,有人反对,却是为了博取皇帝陛下的同情营造孤臣的表面形象。
纷纷扬扬的争论没有持续多久,中南芍州府发生民变的急奏送达京城后,一切尘埃落定。
罢芍州府上下官员数十人,准戴罪立功;命中南道总督梁勋降职,命反思己过,俱实陈奏;命芍州府周边四府即刻平叛;着大学士向复南下,代理中南总督一职,抚民治灾平叛;着六辅之一大学士张孟达即刻率户部侍郎沈时行工部郎中秦秀等南下赈灾;着京大营副将孙继禁军副指挥使安怀民即刻南下平叛。
又着信王立刻启程赴江南中南督促治灾赈济,恩准信王妃同行,准信王长史司马椽吏同行。
划重点,准信王亲兵随行者四十人,另派京大营禁军随行者四十人。
并遣吏部留名之待启用或调任的士人官员三十人,随大学士信王等南下效力。
除了李琚本人田趁月等,其他人皆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信王府在三日之内就报备人马,打点好行装,发公文给所有选中的士人,准备南下。
知道内情的不知道内情的,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观感:似乎陛下太急切了,难道在陛下心中,真的只有信王可用?
出发时间正好定在七月十一,此时的礼王和陈王,才刚刚走到豫州北,正快马加鞭向京城赶去。
巫明丽早有准备,名单已经拟好,沿途所需的物件儿也都提前安排妥当,钱庄那片也分割出人手和物资,好在江南建立大本营。
这三天时间也就是查漏补缺,清芳和白羽反复点检齐全,一项一项核对划勾。
巫明丽则对南下期间家里的诸事做交割。
首先是八九月那次论功行赏。李琚早就放话,要将所获之物与大家分享。如今赶不上了集体褒奖了,于是皇帝陛下恩准,其犒赏奖励等,准先行领受。
李琚自己将赏金财物等领回来,分给有功之人受用。
这方面李琚绝对大方,他自己只留了一分,都是他心爱的东西,其他不那么爱的,给巫明丽两分,后院诸女子及子女一分,西院众门客侍卫得两分,其他跟去的人包括青深在内,共得三分。
巫明丽衡量着,她分得的财物,多是西军从勃律漠西蛮王庭俘获的,什么蛮王金钟大夫人凤首等,单算金银本来的价值,就不在万金之下。
这次打仗绝对是打了个富有的仗,最关键的在于,打回来的东西没有“施恩”还于敌国,而是扎扎实实惠及了大雍。
有利可图的大胜,才会鼓励中原人向外开垦,否则还像以前一样,打赢了没好处,反而要出人出粮去治理,大雍的上层人士根本没有开疆扩土的兴趣。
李琚还提议将漠西蛮的土地牛羊俘虏尽数分给有功之人,再通过钱物交易的形式,将土地牛羊交易给朝廷,由朝廷转卖给愿意接手的大雍人,最终,能管那块地方的人就去管,管不了的人得了钱,朝廷更是一下子暴富。
这是他自己想的,巫明丽都没想到战后管理那茬,这些完完全全出于李琚的直觉。
巫明丽晚上和李琚复盘时,发自内心地赞叹李琚的决定,把李琚都吹懵了。
彻底扫尾后,巫明丽手上的清单账目理得明白,正式交给巫太太花枝灵芝知道,其中涉及嫁妆私产的部分,只交给了巫太太。
时间非常紧张,不过巫明丽经手的东西一向有条理,和巫太太花枝儿灵芝也算是系出同门,接管上手并不难。
巫明丽还留下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和忠心的侍卫,田夫人韦氏丁续朱七九等这次不跟着南下的,守家,应该能守得住。
这时候巫明丽就庆幸,封青深为侧妃的明旨尚未发下,花枝儿灵芝还能管得住她。
可惜花枝儿灵芝性子都偏软,最后一切都落在了巫太太身上。
巫明丽将印鉴留给了巫太太,自己带走的印章也留了底稿,以备府中人核对。
巫明丽还依次与韩胜子小鸾罗太太交代明白。
对韩胜子,就是继续推钱庄搅和钱银流通。
钱庄到现在也一年了,第一批存钱进来的人陆陆续续拿到了利息,钱庄顺势推出了利息更高的类型,甚至还有直接参与钱庄的产业进行分润的高风险方式,已经无限接近民间的小额参股分红法。
这一年里未尝没有挤兑事件发生,但是每一次钱庄都稳住了。钱庄背后是皇帝陛下的內帑,钱庄身前是信王府日进斗金的产业群,每一次挤兑都是对心存不轨的人的力量的消耗。
到第一次利息兑现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挤兑现银了。
如今整个城东一带,到处是信王府的产业,特别是纺织的上下游,作物种植成品运输房屋租赁女工牙行,以及女工们的生活花销相关的行业,发展得蔚为壮观,不年不节的时候,路边沿街都是叫卖小吃和首饰水粉的摊贩。
这里已经出现了规模效益,京城人想效仿想开作坊,第一个考虑往城东寻地方,因为可以蹭王府的运输路线,可以蹭王府招工的热闹。京城人有时候想找个老练的熟手,也是直接往城东来寻牙行。
今年王府对织机升级后,纺织的布匹幅宽达到了三尺四寸,是寻常布匹的两倍有余,织布速度也大大提高,利润翻倍增加。
钱庄的钱放在纺织作坊上的,挣得钵满盆满,转手又被花得一干二净。
巫明丽和韩胜子的共同认识就是钱要花,多多花,不花钱盘不动经济,最简单的路线就是通过多招工多买粮食多贴补人口数量最大的那个群体。
因怕他们挣到钱不敢花,韩胜子正在和京畿东的知府县令商议与当地医馆学塾粮行直接合作,具体形式待定,可能会改良历史上的青苗法和官贷法,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刺激大家把钱拿出来用,至少也要存在钱庄用,而不是放在家里。
信王府挣钱了,分润,有些人家跟风搞作坊,但更多的人求稳,愿意把钱往钱庄存。
钱庄的思路一直很稳,不论是吸钱,还是放贷,推进正常,单就京城京畿一带已形成完整的链条,巫明丽不在的这段时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等江南的钱庄开办后,将新增南北通兑功能,将会迎来新的考验但那时候巫明丽应该已经回程,并且会带回大量的江南技术人才,新的一轮增投又可以开始了。
有京城增投作为托底,江南被杀服了,这个南北通兑就算出点小问题,也有容错的空间。
韩胜子对巫明丽的南下之行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