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多仪紧张地合上眼,颤巍巍地说:“我自然是要听娘娘的。娘娘是主母呀。”
巫明丽摆回去,道:“那你好好看书好好陪我说笑,这是主母的命令。你姐姐我看了那么多书,你再多说一句‘书看多了移性情’,我就让你移个痛快。”
毕多仪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其实捎带了王妃,慌忙睁开眼,掩嘴解释:“我,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我是说者无心。请王妃姐姐原谅。”
巫明丽笑道:“知道你是真坦率,这是个优点,好好保持。等你熟悉咱们府的情况了,我再和你说其他事。比如既然是我的左膀右臂,这府里的杂务,还是要人去办的。”
毕多仪忙道:“娘娘的吩咐,妾一定遵从。”
巫明丽示意侍奉的丫鬟婆子送毕多仪下去梳洗打扮,以备晚上洞房。
待她们离开后,巫明丽让杨守真挪到自己对面,这个小姑娘长大了两岁,但是依然像之前一样,纤薄柔弱,肤色苍白,双眸点漆一般黑亮,显示出主人并不是木讷无知的人。
“守真,恭喜你呀,终于出来了。”
虽然嫁人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在她这里,总比在徐国公府蜀王府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来得好。
杨守真长长地吐口气,左右看看,见只有巫明丽的心腹们在,做一个阿柔,又一个白羽,都是可信之人。她捏着小爪子挤眉弄眼:“我现在,可以不讲礼数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这儿又没外人。”
“哦,噢。谢谢姐姐救我出苦海。我和姐姐住,姐姐别赶我走。我这就让人取铺盖来。还有我的书,都送过来罢!”杨守真跳着就要下地。
巫明丽把她抓回来:“回来回来,别急呀!我还要和你商量个事。你的年纪太小了,身子也弱了些,先留在我身边调理两年,满了十八,再叫你去圆房,可行?我是怕,你年纪太小,一旦有了身孕,母体难以支撑。”
女子们嫁人后就拼子女争气,很多时候,可以不要丈夫,但一定要孩子。特别是为人侧室的,夫君真真靠不住,自己没有礼法地位,只有依靠子女了。
秀莲是亲眼看见碧兰活活痛死过去,才为自保等到去年怀孕的。
巫明丽并不太确定杨守真是否愿意。
杨守真听了暗喜,上扬的嘴角按都按不住:“好呀好呀,那就说好了,我在姐姐这里住到十八!不,二十也行!”
巫明丽看一眼秋草,秋草马上走到门口叫杨守真的婢女去取她的衣服和梳篦等物。
再回过头一看,杨守真歪着脑袋,把有些松弛的凤冠步摇扯下来放到一边,因为拽到头皮,龇牙咧嘴的。
白羽赶紧过来给她收好,又帮她把蓬乱的头发抿出来,免去皮肉之苦。才刚用帕子包上了凤冠,杨守真又皱着眉扯下来两个沉甸甸的玉耳坠,白羽只得又来收拾,然后杨守真又往下卸项圈和手钏,白羽索性不收了,等她拆完了一起包走。
巫明丽都笑了:“倒也不必这么着急……算了算了,紫芸来,给守真把头发顺一顺,梳个家常的垂髻就好。”
杨守真边捞大衫外的霞帔坠子往外脱,边说:“我娘是难产去世的,然后我爹也哀毁过度,跟着去了。爹娘是情比金坚,比翼双飞啦,那我呢,我只能寄人篱下。我才不那么傻呢!”
杨守真现在的活份,和之前的谨小慎微鲜明对比,这才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了。
杨守真挣开了满身沉重的金玉和锦缎,舒舒服服地叹一声,待紫芸放开她的头发,她立刻蹭到巫明丽身边靠上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扇套给她:“我亲手做的,送给姐姐的礼物。”
巫明丽敲敲桌子,示意她放在这里:“巧了,我有个刚好配得上的。我去换身衣服就来。”她起身入内,换了套朱绯绫子燕居服,套一件同色纱褂儿,挑一把大小合适的文房折扇,出来坐下,试这扇套儿。
扇套儿非常精巧,尺寸偏小,很明显只能放小于八寸的扇子,花样是雄鹰红日海崖,设色大胆,样式新奇,针脚细密,有乱针,有盘金银,有打籽儿,花样百出,和齐敏的活儿也不差什么。
她才刚更衣时,只听见杨守真在外面,拽着自己的丫头们拜见各处姐姐,哄她们高兴。这份活跃和她之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也难怪,之前是真寄人篱下,有心事无人排解,今天才算有了寄托和根脚,自然要放心做人了。
古往今来,真正喜欢读书的用书本子堆起来的人,哪一个没有活泼的内心,但看外显不外显。
“这个好,我很喜欢。你做了多久?手疼不疼?仔细眼睛。”
巫明丽边说,边将今年新做的平雕填金银山水图沉香扇打开,在灯火下和扇套儿比了一比,两相呼应,搭配得刚好。
杨守真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比划来去:“做了小一年,我不爱做这个,但是想给姐姐做一个。外面的都不好,上面赏赐的也多是花卉仕女,什么多子多福,瓜瓞绵绵,梅兰双清,不好,都不好。我留心姐姐的穿戴,姐姐偏爱时令和新巧的,不爱团花,也不爱小散花,也不喜欢那些司空见惯的样儿……”
如数家珍。
齐敏在旁连连点头认可,巫明丽亦深觉惊喜。
最后杨守真微带脸红地问:“姐姐,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绣这个花样啊?”
“这还要……行,那好妹妹,请问,为什么要绣这个?”
自古以来雄鹰日出江崖海水都和仕途相挂钩的,杨守真能抿出来她的志向,不足为奇。
“姐姐,你救了我三次,每一次都很重要,都攸关我的性命。”
杨小姐蹭蹭过去,压在巫明丽肩头,剪水双瞳微垂,“姐姐是我的英雄。”
好直白!白羽默默抬头看一眼,这是什么劲敌,比她会说话,还比她会做荷包香袋!
巫明丽怔住了,半晌,轻戳她脑袋:“你如今也能做英雄了,先救自己,再救她人,得一个,是一个。”
这以后,杨守真就在康妙堂住下来。
李琚也没怎么好奇,怎么娶回来的侧妃从来没去上房陪侍过?杨守真看起来真的太小了,李琚更喜欢高挑成熟丰腴点的美人,媳妇把小媳妇当闺女养着,那就养着吧。
连她祖父的书都拖了来,混放在巫明丽的小书房里。
自己那个院子闲放在那里,时常拿去撮个局,女子们组起来听戏打牌,联句吟咏,好不快活。
就是最拘束的毕多仪,被巫明丽带着看了几本诗,也便爱作诗了。
她本是个极有天分的姑娘,被耽搁了这么些年,陡然学了作诗,技痒之下,一日能为诗三篇,皆有真趣。
不过毕多仪还是恪守着她的闺阁女子规矩,每天晨昏定省,侍奉餐饭盥沐,哪怕巫明丽并用不上她,也要露个脸,亲手拿一下帕子簪子,再让给丫鬟们接手。
巫明丽早上喜欢赖床,特别是雨雪霜滑的天气,早早往宫里告假,好关起门来睡大觉。
毕多仪却是不告假的,每天早上都来,看见巫明丽赖床了,少不得要私底下劝谏一番,什么本分本责,一日之计在于晨,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最初巫明丽还想反劝她,实在劝不动,也只得由她唠叨了。
就好像多了个活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