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柳崇鸣顾不得小腿剧痛,挣扎起来,却被白羽铁一般的右手按得纹丝不动,“我是为先生不值。就算不是先生的女儿,是别家的姑娘,难道就活该被折磨死了,他们张家却能优哉游哉直上青云!他家的姑娘无辜吗?真的无辜吗?师姐的嫁妆产业,她没沾边吗?主公,我不服!”
“不服?不服你就去当官,当大官,有信王府支持你你怕走不到张氏子的头上?你应该维护律法的尊严,维护清明世道,让他们的罪行不能被庇护!如果律法不公就去改变律法,如果世道不公就去改变世道,人力难以挽回就赌命!你现在却在做什么,通过伤害两个无辜的女人,用阴私手段惩罚他们?我在江南杀了那么多人,哪一个不是师出有名?你知道我有多想杀了纪家那几个牲口不如的东西吗?我为什么不动手,难道因为我不敢吗!”
空气又陷入沉寂,柳崇鸣面露惭悔的意思,巫明丽也拿不准他是演的还是真的。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动机是真的,他对小柔的喜欢也是真的,他真真假假难辨,绕来绕去不都是自以为是地为了给师父出口恶气,又不要拖累小柔。
巫明丽呼出一口气,端茶闻了闻,却掉转头去,和徐妈妈小声讨论这雪水沃松针梅花到底怎么个不好,估摸时间待柳崇鸣应该是有些分心了,巫明丽换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话来:“我在给小柔相看小郎君。也不知道她喜欢啥样的,所以让人去打听,长得好父母开明小有家业才识人品贵重的,都叫了来,一起赏雪。谁能哄得小柔高兴,就收作小柔的夫婿。”
柳崇鸣脸上的表情端不住了,肉眼可见地垮了一截。
人是这样的,做决定的时候,心一横,也就横了。
但有个反悔的机会,那横又横不住。
柳崇鸣今年才十七,年轻,意味着有很多机会犯错,错了还能挽回,所以他可以多次衡量,一个一个尝试。
但是有些错是不能犯的,犯了就回不了头了。
“其实你直接来找我,告诉我张孟达就是七恨先生的那个倒霉亲家,我自然会对付他,你说你绕这么大一圈做啥呢?如今我不打算告诉小柔真想。我觉得你自以为是和自我感动,导致你习惯单打独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候显得过于偏门,究竟成不了大器,早分早好。小柔有担当,有忍让,蜀王妃那般虐打她,她都从未提过蜀王妃半个字不好。她可以是个永远不知人心险恶的憨厚姑娘,却不能有个万事都‘为你好’以致于徒生误会的精明郎君。”
“不不,主公,不要不要,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从张家的姑娘下手,更不该牵连阿柔,我以后再不敢了!”
这下柳崇鸣是真坐不住了,挣扎更加猛烈,以致于把桌椅都拗翻了,白羽稳得快没随着倒,他自己跌坐在地,茶点杯盏满处乱滚,狼狈至极。
“真是废物。”巫明丽翻个白眼,示意白羽把他丢到西院角门外去。
话是说得硬,巫明丽其实还是心软的。
晚上回到康妙堂后,巫明丽趁着杨守真在书房和方无适对功课的空档,叫来了阿柔,将柳崇鸣的真实想法告诉她。
算算日子,柳崇鸣也应该纠结了将近三个月,才做了这个稀烂的决定。
杨柔刚刚还在愁眉苦脸,如何在巫明丽跟前儿假装已经放下,她又不擅长作假,巫明丽却擅长观察,她根本没信心的好吧?这一听,原来柳崇鸣不是那等陈世美,嘴角勾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都快能钓鱼了。
巫明丽都不用问,就知道傻丫头心里还放着柳崇鸣,死心眼儿啊,认准了就是一辈子。
只能庆幸,她发现得早,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若是柳崇鸣真跑去张孟达家“忍辱负重”,小柔以后难道真不嫁人了?
看着傻丫头这样,巫明丽没什好气地说:“罢罢罢,我就知道,有了那柳小郎,眼里也没我这个姐姐了,还是早些打发你出去,回头我还能收向学士一个人情呢!”
杨柔转过脸去,埋在白羽肩上偷笑。
过了三天,巫明丽给皇后报备过后,邀请奉德公府大奶奶一块儿,撮了个小局,延请京城尚未婚配的少年赏雪。
这样的事在京里常有的,春夏秋冬十二景,热心的主母先生们,撮合起适龄男女的家庭互相相看,往往以游览赏景为名。
信王妃组织的这一场,淹没在京城的繁华里,一点也不起眼。
众人皆知信王府里姑娘多,宫里的外面的,各个读书识字,明事理,会管家,中小户人家求之不得。
这场赏雪又有文会,又有武嬉,还有博陆升官图等各种斗智游戏,只要有长材,就有施展的机会,哪怕没有姑娘家看上,能被信王府看中招为门客也是好的,因而接到请帖的欣然前往,听到风声递拜帖的也不在少数,最后说是小局,其实攒了有四五十人,加上扈从随行,总有一百多,把个赏雪的天南山挤得满满当当。
巫明丽把适龄的未婚未定的姑娘全带上了,包括外面交好人家的未婚小姐,也都请了来,又是春花春月占满园,热热闹闹。
奉德公府大奶奶太熟悉这套流程了,在文武游戏的活动中,还设置了一些可以发生互动的小环节,增进未婚男女互相了解。
有些放不开的人,在这些联句吟对行令吃酒的活动里,渐渐的也就放开了,欢声笑语一叠一叠的。
巫明丽在天南山中一处亭台扎营,起帷幄茶炉等,烤果子点心,吃茶赏景。
参加宴席的英俊年少陆续投帖拜会,大多数都是来示好的,也不乏有看不惯信王妃操纵信王一派权势的人,碍于种种原因参加此次聚会,并不往信王妃跟前凑。
安好,没出什么乱子。
外面负责维持秩序的侍从回来禀告说,没收到请帖的柳崇鸣拖着带伤的腿,一瘸一拐偷偷摸摸翻山来了,正在悄悄地往这边营地摸索。
巫明丽朝秋草白羽紫芸徐妈妈眨眨眼,她们四个一拥而上,把小柔架出去“选婿”。
巫明丽拍着手炉,目送五个顶着大红赭红斗篷的影子在雪地青桐间摇曳,中间那顶属于小柔的斗篷,看背影都看得出来她在吱哇乱叫。
巫明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些年身体好容易养得七七八八的齐敏停下勾勒图画的笔,笑道:“主人故意的?”
“当然,没有人能在惹我生气以后全身而退。”巫明丽眯起眼睛,“敏儿,你不去看看有没有可心的人吗?”
“没有哦,我暂时不想困在一个小地方。”齐敏看见了山水图画,她只恨不能尽览天下风光,“想和主人娘娘一起去看更多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