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妃的母族刘家,一跃成为江南顶级豪门之一,近几年地盘更是圈到了江北,延伸至淮北。
今年夏秋洪水过后,刘家狠狠又膨胀了一轮,以蚕桑为底,纺织染全部包在自家产业中,一条线上的利润全部由刘家所有。
李琚把他家在江北的仓库彻底抄了,刘家不仅不思己过,还撺掇江南贤能上书弹劾李琚。
然后,然后就被皇帝陛下下旨申饬,恬妃大义灭亲,落到巫明丽手里的旨意就是“严惩不贷”。
姚孺人娘家表面是读书人家,实际宗族数百人,各行各业都扎根很深,姚孺人父母打理的粮行只是他们的产业之一,姚家经营一地,称霸一地。
这是一个典型的倾全家之力栽培有出息的子嗣,再让子嗣带挈整个家族的江南名望。
江南有名有姓的家族,几乎都是这么个做法。
之前在两淮遇到的一些官员,正是这样的体系捧上去的“天赋子”。
恬妃姚孺人,还有曾经的淑妃钱思返,也都是这样的“天赋女”。
时间久了,就算偶尔发生抄家灭族的灾难,他们宗族同气连枝,依然可以延续血脉再造辉煌。
外表枝繁叶茂,内里根深蒂固,正是传说中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而那朱记银楼,涉猎金银工及钱庄产业,是江南最大的金银流转产业,在江南纵横几代人,打了无数个银冬瓜乃至金冬瓜。
在出海交易增长了几十倍的时代,它的定位不再只是个“打金打银”的工坊和“异地交易存取银钱”的钱庄那么简单,也该动一动了。
渡江期间,巫明丽和田趁月议定接下来的执行策略,李琚没有异议。
渡江之后就是松江府,刘家的大本营。
恬妃的父亲刘棠还想摆一摆“国舅”的架子拿捏信王这个晚辈。
李琚满心不可思议:我和你讲君臣,你和我讲亲戚?我们皇家除了姓李的和太后皇后妃嫔,哪有别的什么长辈晚辈?就是老奉德公在皇子跟前都不以国舅自居,刘棠算什么国舅?
在地方作威作福多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刘棠有个侯爵在身上,李琚不好直接杀人,便将刘棠和他的新婚妻子苗氏一起扣押,即刻送往京城治罪。
在大雍的律法体系里,刘棠干的逼死人命草菅人命等事,严重性远不如他“制多僭越蔑视皇权”。
那些“小罪”,在他的爵位面前,尚能收赎,而不敬皇室才会给他带去灭顶之灾。
刘棠被拿下之后,刘家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碰壁,偌大的架子产业虽在,但已经失去了运转的能力。
上下打点的事想都不用想了,人人都只想着从倒塌的家业里给自己捞点好处,正应了一句“树倒猢狲散”。
巫明丽将刘家产业分为现银田亩工匠作坊四种。
现银包括珠宝器物都一一登记在册,先将册子送往京城,交由皇帝陛下决定处理。
田亩清丈后登记在册,充作官田,巫明丽提议作安顿灾民之用,只分配耕种,不归灾民所有,征税,但不征除税赋之外的其他钱粮,农民收获甚多,但种什么,往哪卖,卖什么价,都有官府说了算。
刘家这些年扩张产业,招募了大量的能工巧匠,打织机修房舍养牲口炮制药材等等,各有大量人口。现在将这些人按其行为分类,有罪的治罪,没罪的听其自由。不过巫明丽提议,将他们按擅长的技能分类,集结成社,由官府统一配齐工具,平日自行工作,官府有需要时可以付钱征调。
看起来只是个小事,但是只要形成了规模,就有两个好处:擅长这门技术或想学这门技术的人可以向结社聚集,势单力薄的个人借此获得群体的力量;有需要的人也知道去哪里获取这些技能,由于官府可以垫付一部分工钱,以前舍不得花钱的穷苦人,将有机会得到免费的“工”。
官府通过这些工匠集社,一边是给钱养工稳定生产,同时救济穷困,施行仁政,名利双收。
最后是刘家的作坊铺面商行,巫明丽提议暂时由大雍信行管理,大雍信行试行后,如果皇帝陛下要开皇室钱庄,则移交皇室钱庄,直属皇帝陛下所有。
并且巫明丽要以大雍信行和刘家作坊为跳板,协调市舶司,通过掌控原料与成品的流通渠道价格产地市场,形成对江南商行作坊的钳制和转化。
……
这些经营产业方面的事,李琚不懂,田趁月也不是非常懂,他通过事务的关系判断理解后,感觉哪里不对,可又哪里都对。
最终利益指向都是皇帝陛下,这是对中对,可真的是为了皇权吗?
田趁月从不忽视人,且特别擅长用人,巫明丽这番安排,最终涉及的人口数量,起步就有数千,等将来扩大了,只怕要奔着数万去了。
田趁月感觉这里蕴藏着一股难以操纵的力量。
而巫明丽甚至还想增建乡学庠序。
田趁月和巫明丽讨论过,巫明丽需要一批为她所用,且只能为她所用的人,她锁定女子和贫寒苦人家的孩子,田趁月是赞同的,可是巫明丽能牵动的人似乎有些太多。
田趁月盘了几天,大约盘出了一点味道。
做谋士心腹肱骨的,自然是主公势力越强越好,哪有嫌主公扩张太甚的。
巫明丽所图甚大,是好事啊,他一起办事完善就行了。
巫明丽提议的诸事,前两件,即现银和田亩,事关重大,且超出领命离京前皇帝陛下给的处理权限,要等皇帝陛下准复后才能执行。
而工匠和作坊那两件,事在“卑贱”,牵涉不大,由崔秀和沈时行批准。
松江以及辐射的整个江北范围里,最大的人家就是刘家,且是一家独大,与其他地方尚有几家几户争雄的不一样。
刘家倒在“大不敬”上,谁来都不可能说得动情,刘家倒了,剩下的人家就很安分了,不敢有丝毫违背。
此时松江知府从缺,尚未定下谁接任。
松江自海商频繁以来,一年更比一年繁荣,已是南北皆知的阜盛之地,今市舶司在此设通航港口,预计每年出入货品白银值总计不下百万,这松江知府,也算肥缺。
如今所有相关的人都盯着这个位置,不敢在这个时间点上横生事端,唯恐得罪了哪一位。
暂代知府一职的人只为赈灾和补救而来,对不在本职且并不重要的“工”“坊”事,没有过多介入,于是巫明丽直接开干了。
她干的全是阳谋,一动手,全松江的作坊主就都看懂了。
要么加入大雍信行,方法是拿自己的钱存进去,同时找他们借钱,让大雍信行的产业商局成为自家的财东;要么就等着国家机器掌控上游和下游后,将他们挤兑至死,他们死了,大雍信行再来接手。就这两条路,生或者死,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