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去的酒店,被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他们交合的视频画面,被人上传到大火的“欲望丛林”网站中。按照网站的习惯,男人五官打码,女人正脸露出毕竟消费用户男性居多。
又不知被哪个热心的校友,认出了那是前途大好的沈研究员,转载到了校园的论坛上。
校方迅速删帖,但学生哗然,早已窃窃转载。平时衣着严实的沈老师,枕席间竟也懂得奔放。她终于被看见被注意被记得,以不堪的面目以赤裸的姿态
正是三年竞聘上岗的关键时期,一纸举报信连同视频链接捅到校办。
“影响校园形象,无奈予以劝退。”
她愤而报警,第一次,王立有些犹豫的陪在她身边竞聘录取的通知刚刚下来,他竞争上岗了如果被人知道,视频上另一个人是他……
“网站设在境外,溯源困难。”
仅靠少量几张截图和文字对话,难以认定犯罪行为。而涉案网站“欲望丛林”的服务器在境外,在调查取证有着实际性困难。
只有在国内,购买域名才需要实名认证。在国外,无需实名购买的域名,为巨大的暗黑网络提供了土壤,这一方面的立法仍面临巨大的争议。
“用户匿名信息端加密聊天信息定时摧毁,也让这事挺难。”
“不难。”
她于是尝试破解网站的服务器所在地源头网站被层层加密,IP地址如同洋葱,一层代理盖着一层。
但其中一个分站IP,指向边境某地。
第二次,她拿着查出的IP地址,以及下载的数千条证据视频,独自前往报案
王立已经有段时间不与她联系。他从来没有变过。他是甘于平淡,才会选择平淡的她。
“咱别较这个劲了,行吗……”
不行。凡题必有解,伤人必报还。她立意闯向风雨,而这与他相违。
“要跨国办案,这不仅是技术困难,还有政治上的困难……”
有律师向她解释,“在不同的国家,对裸照传播的法律认定并不相同。也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有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的罪名。”
可那是违背露出者意愿的偷拍,侵犯个人权益“这应该是国际共识?”
派出所的民警们,认为自己态度已经足够温和,“你可以告这个传播者侵犯了你的肖像权隐私权,当然,要证据充足,也要他本人承认以前也有这种先例。”
先例里,那个传播前女友裸照的人,被判了行政拘留短短五天。现在还在继续生活,传播其他女孩的裸照。
“我是建议你把这事忘了,好好过日子。这事儿闹大了对你没好处,一来没结果,二来你以后还要嫁人……”
嫁人?她想起久未见面的王立。两个人的灾难,而他独独幸存。
风雨来袭,却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恍惚走到王立的教工宿舍楼下时,却发现他就在那儿。身旁是他的母亲,他手边还牵着一个女孩。
平凡朴素,温柔笑着的女孩,她知道王立是独生儿子,那女孩却管他母亲叫“妈”。
而女孩温和模样,一如从前的她。
王立远远看见了她,面带一丝愧疚,更多的是慌张。
“你怎么来了?”他将她拉到一边,时不时四处张望,仿佛怕被同校职工撞见。
“对不起……这事对我和我妈来说,太难了。”
他只要一个普通女孩,不想当什么人权斗士。他要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个名声毁了工作丢了社会都无法接受的女人,再聪明再懂破解技术难题又能如何呢?他家里不富裕,有今天不容易。他没有办法,他只是凡人
她才想起,王立的立,也是孤立的立:离散数学中,无边关联的点,叫做孤立点。
当她选择不凡,他便只好无关。
而她默默无语,只将戒指归还。
第三次,却并没有这个第三次
因为在她面对电脑,一遍遍追踪源头IP时,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你爷爷情况不好!”
她赶到医院,老沈正在抢救。同病房的病友看着她,一脸痛心:“小沈你糊涂啊!”
是她的视频,有来探病的家属闲得无聊,在走廊中偷偷戴着耳机播放,却被老沈经过时看见。
他认出自己的孙女,认出自己的希望。再然后,他借了电脑,看见发生的一切。网上不堪入目的言语,“为人师表研究员床照泄露,高校已将其取消教职”……底下甚至有难听的话,说她无父无母,被老头带大,才这么心理变态,特别欠X……
过往种种,一切成空。如珍似宝的孙女,成了众人眼中的耻辱。老沈当场倒地。
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后,医生走出手术室。向她摇了摇头。
“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吧。”
老沈虚弱的脸上,已没有光。他的头发早已掉光,手上满是褶皱。
输液管中,滴落的是他生命最后的时光。
清贫一生,他一直干瘦。从小留下什么余钱,都留着给他的孙女补充营养。他没有养出什么绝世美人,却养得她平安长大,成绩优秀,一路披荆斩棘,直到遍身扎满恶意。
“老沈,你睁眼。”
她拉住爷爷的手,那么干瘪,让她想起幼时,他还健壮,甚至在她将题解出时,还能将她举起。很少有人知道,在爷孙私密的时光里,平凡而不起眼的她,不是小沈,不是沈,不是沈老师不是研究员,不是什么荡妇也不是谁抛弃的未婚妻……
她是老沈的“宝宝”他捧在手心长大的孙女,他垂垂老矣走在乡间的小路,而她能解宇宙与边际的数理难题……
可现在这题好难,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成谜的源头,跨境的无助,无边的恶意她要放下,却难忍不平。此题无解,而她好孤独。
“你起来,你起来告诉我。”
像从前那样,永远胸有成竹的老沈,在家中黑板上,用粉笔轻轻点划,几笔写出答案。
她才想起,后来她面对的难题太多,老沈早已帮不上忙。他老了,也虚弱。这时代的洪流将所有的人席卷,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怎么能懂,如今的网络,竟还能诛心杀人?
也就在这时,老沈的手指,突然动了。
他已失去说话的能力,他的嘴唇翕张,已是弥留。
她将耳边凑到他的身边,心中惶恐。她怕听到责怪,也怕听到失望。她是他一辈子的期许与等待,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只听到那句
从小到大,经历几个时代也其志不改,老沈只允许给她的唯一答案:
“宝宝,不难。”
冰冷的界面上,弹出数个视频窗口。似荧蓝的兽,一一张开大口。
掩去了面容的男人,在进行着视频会议。雪茄在黑暗中闪着冷光。
各国语言被即时传译
“T国边境的线下分点被人弄了。”
“怎么回事?”
“有人内部捣鬼,把方金干掉了。我们在那边设置的局域墙也破了。现在我们跟那边的联系已经断了。”
一阵沉默。
“R设置的防火墙?这怎么可能……”
雪茄的光忽明忽灭。屏幕中,讨论还在继续。
“之前一直攻击我们服务器的那个人,不是被处理了?”
“对,是个女的。R找到了她的位置,我们派人去做掉她的。”
“这件事也是不巧。去做她的人没杀她,说让她尝尝教训,把她扔到了卖女奴的船上,结果去的刚好是咱们边境那个点……”
“所以她跟那内鬼,就混一块儿了?这帮婊子!”
“这到底都是谁?让R去查!”
“派人去,把那边给我全端了!”
旁边伸来另一双手,屏幕被盖上。男人的雪茄被摁灭。
幽蓝月光照入,焦灼的传真机里,传来震颤,里头传来一张纸
这是来自边境窝点内部人士的告密。
两双手相对而放,那张纸上,是LYNN戴着金色面具的相片。
难辨的面容,仍透出她绝美的颜色。
还有一张网站被黑客攻击的截图。
黑客的留名,只有一个字母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