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了……你杀了我吧……”

　　他恳求她杀死自己，而她微微一笑：

　　“好呀。”

　　她将手绕到他的身后，轻摁住他的指尖：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张之辰说着漫长的名单与验证之法时，他已将自己挪动至窗边。

　　那儿的窗帘后，隐匿着一个按钮。

　　张之辰面如土色。

　　林亦舟声音却带着一丝玩味：

　　“让我猜猜，这是独立的电路，可以在必要时候示警？”

　　张之辰沉默着，不敢再出声。

　　“你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是早就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在等人来，对吗？”

　　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一如从前钢琴边，他伏在她的肩上

　　“我猜，这还能通知到程维？”

　　张之辰低头，他不知为什么，自己的七分假三分真，竟都被戳破。

　　“……我……”

　　林亦舟却笑了：“你怎么？七年过去，你还是这么信你的夫人，对吧？”

　　张之辰不语，良久：“我们何必走到这一步？”

　　“我可以补偿你……”

　　“不需要。”林亦舟还是在笑，“你大概不知道吧？今天之前，我们的人，已经把这塔的电路图，弄到了手。”

　　张之辰变色：“那这……”

　　“这个按钮，早就断电了。”

　　“这座塔的监控，也早就被我们控制。今天所有摄像头里，露出的只有你的脸。”

　　而在她所居住的街区，为了洗脱嫌疑，早就让与她身形相似的女人，替她先行回了家。

　　今夜的高塔中，人们隔空得到的，只有一个身份莫测的女人，与张之辰上塔的身影。

　　张之辰试图缩回自己的指尖，林亦舟却笑了，她摁住张之辰的手：

　　“但我可以帮你求救啊。”

　　她按住某个键，启动独立电路。然后，她牵引他的指尖，嘴角微扬

　　“来。”

　　她带着他，按下了那个求救的键。

　　黑暗中，只有电流的声音。

　　良久后，传来一声询问：“密码？”

　　林亦舟在一旁拿手机打出：“找程维。”

　　张之辰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再度报出验证的数字

　　对面沉默片刻，然后，传来了女人慵懒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之辰？”

　　张之辰待要说话，林亦舟却将他的嘴利落堵住。

　　她的身手与那娇弱的外表，判若两人。

　　随后，她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我告诉你，这些人的名字……”

　　那是张之辰本人的声音，无可替换。而林亦舟询问的声音，竟已在录制时，就被变声处理。

　　张之辰说出了所有名单，那些用户被戳穿了真实的身份，恼羞成怒，在通话那头怒骂着。

　　而程维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之辰你疯了！”

　　接着，林亦舟用变声器说着：“程女士，接下来”

　　“我会联系所有名单上的人，并播放这段录音。”

　　变声器后，林亦舟的声音透着足够的把握：

　　“你手下的男人，公开了这么多贵人的身份，你说，他们会怎么报答你？”

　　程维的声音压抑着愤怒，透出了一丝冷漠：“你要什么？”

　　林亦舟笑了：

　　“我让你选，好不好？

　　电梯门开了。

　　洛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暗中，隐现出女人的轮廓

　　林亦舟，款款走入了电梯。

　　她礼貌点点头，仿佛不打算解释这断电与来电，这夜晚与时机。

　　电梯门关上。

　　“你……”洛斯然震惊中开口。

　　她想问林亦舟是不是周亭，她有太多的问题，可第一句说出来的话，却是

　　“你还好吗？”

　　话才出口，洛斯然突然红了眼眶。

　　你还好吗？高塔上，有没有受伤？

　　你还好吗？这些年来，去了何方？

　　她突然哭出了声：“对不起，我来得总是太晚了……”

　　“总是”，她说，总是。

　　不是第一次，不是这一年。

　　来不及把你救出来，来不及让你不要消失。

　　林亦舟看着洛斯然，这个夜晚，两位旧人，都终于要与她相认。

　　她用了这么多的方式，让人拦了车，让自己人断了电，只是不希望把洛斯然卷入

　　可她还是来了。

　　还是这样，不改天真。

　　林亦舟摇摇头，只按下了电梯的键。

　　她按下数字“1”。

　　电梯下坠着，而洛斯然仿佛崩溃

　　“你是周亭，是不是？那曲子是不是你弹的？”

　　她问了一句又一声，直到突然之间，电梯之外，有什么东西飞速下坠。

　　洛斯然震惊地看向窗外。

　　“我刚刚好像看见……”

　　玻璃的碎片，从高空一片片坠落，星光下，如同飞落的流星。

　　而高塔中的广播里，突然传出了张之辰的声音。

　　“周亭。”

　　洛斯然看向身边的林亦舟，而那广播中，是绝望的声音。

　　“周亭，你赢了。”

　　林亦舟不再说话。这是她预料之中的

　　“名单上的人，或是张之辰。”

　　这是她留给程维最后的话。

　　她知道程维会放弃谁。

　　“你要我也尝尝，你当年的滋味，对吗？”

　　他还是懂她，林亦舟嘴角扬起一抹笑。

　　被放弃的味道。

　　高塔中的通讯已断。她确保了张之辰在最后的时刻，也没有机会说出她的身份。

　　而此时的广播，只在内部播放。

　　能听见张之辰声音的，只有林亦舟与身旁的洛斯然。

　　她以为张之辰要说什么挣扎的话，可他却仿佛变回了七年前的那个指挥，他的声音不再透出那油腻的萎靡，却透出一丝清亮

　　“在这里，我还欠你一首曲子。”

　　曾几何时，少年心比天高，说要与女孩上高塔，共奏此生恋曲。

　　广播中，传来琴声。

　　不是门德尔松，不是那说好的余生共度

　　却是那首专属于他和她的曲子。

　　七年后，她弹了上半曲

　　而他这作曲者，弹出了下半曲。

　　他这一生，懦弱自私，在华美的包裹下，腐烂了根和骨。

　　而程维已经许诺了林亦舟，会把他犯过的罪行，全部公之于众。

　　他将连死后的声名都失去。

　　可纵观这一生，从家道中落起，他就向着一条黑暗的道路下沉

　　惟有写那首曲子时，他曾向着光。

　　他对她说，我想做你的自由。

　　而他们囚禁了彼此的终身。

　　电梯下落到一楼。门已打开，林亦舟却没有离开。

　　她听着那曲子的旋律，曾经的四手联弹。

　　如今他在摇摇欲坠的云端，而她已足踏破碎的地面。

　　是琴键上的，各安天涯。

　　洛斯然站在门边，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预知了什么。

　　黑暗中，光重又亮起。

　　监控中，出现了顶层的画面。

　　红光升起在张之辰的身后，那台宿命的钢琴上，被点燃熊熊烈火。

　　一曲早已终了。

　　破碎的落地窗边，张之辰走到了125层的边缘。

　　那一年，带孕受辱在痛苦中流产，失去了梦想学业人生的周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七四三号，就这样了。”

　　那一夜，他们把破碎的她，带到那片海边，将她往黑暗的深渊中一扔。

　　她带着那耻辱的编号，消失在这个世界。

　　一如今夜

　　张之辰站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前，向下看去。

　　“七年，你想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