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的,什么死不死的。
一股寒意爬上后背,那双阗黑的眼像是两汪冰冷的寒泉,他的脸,一贯生的风流匀称,与宽肩窄腰的精壮身子搭在一块,有一种别致的俊朗匀亭。
尤其是那双冷若寒潭的眼眸之上,那双微微压眼的剑眉,刀裁一样的锋利挺括,不怒自威,自带三分盛气凌人。
他缓缓挑起唇角,叹了口气。
如玉山微倾,他微微前倾些许,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唇边。
柔软的唇,温热,微潮。
浅浅的呼吸抚过她的手背,她动弹不得,任由着他状似温柔体贴地一一亲吻她的指尖。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又是在心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以前不是还想要我给你个名分?”
他掀眼瞧她,手越握越紧。
“怎么如今又不想要了?”
见她不语。
“嗯?说话。”
他神色平静至极。
她垂眸:“从前没想明白,只以为有了将军做靠山,就可以衣食无忧,没有烦恼,可是后来想了想,才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是那样的日子。”
那只手越发用力,不一会,她皱眉:“疼......”
“用完了我就想扔了?”他算是听出来这味道了,气极反笑:“这叫什么?”
“过河拆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上一刻还冷若冰霜的说着生啊死的狠话,眉眼里都是真真切切的杀意,下一刻,却像是久违的情郎,握着她的手缠绵流连。
眼下,似乎又生起气来。
长痛不如短痛,她忽然不害怕了。
抬眼,坐直,抽回手。
“不是。”
“咱们之间,也并不是将军一味的付出,我也不是没有付出什么,将军不也享受得很?如今我不过是求一个解脱罢了。”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如此,我不喜欢将军,也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强扭的瓜不甜,将军人中龙凤,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
她的话像一把尖针,细细密密,狠狠插在他心上。
真的是惯坏了。
是他对她太纵容了,让她什么都敢说。
不着边际的话也敢乱讲,到底是没受过风吹雨打的小姑娘,不知道这世上说出的话都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他脸色几乎以一种骇然的白呈现在面容之上,那双眼越发的乌黑,黑得没有任何情绪。
“走算什么解脱?”他咧嘴一笑:“死了才解脱了。”
“想解脱多容易啊。”他一把抓住她的脖子,猛地靠近篝火,就在她垂下的青丝就要被火舌舔到之际,男人的手停住,她以一种难受且狼狈的姿势,被他按在篝火前。
“去死不就好了?”
他的笑意越发的阴沉可怖。
铺面的热浪席卷而来,她被烟火气呛得睁不开眼,眼泪汨汨的往下淌。
求生的本能叫她拼命挣扎起来,那只手却轻轻松松地就将她钳制得一动不能动,鬓边的几根飘扬的发丝被火舌燎焦,她惊骇地拿手去掰他掐住她脖子的手。
窒息感迎面而来。
为什么,她又不是卖了死契的女婢,也不是进了窑子的窑姐,更没有登记入册做他府上的姬妾,她不过是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的献上自己的皮肉了,欠了再多的钱,那么多次的肉偿还不够么,哪怕这世道人分三六九等,主子打死奴婢也是要被官府问责的,更何况她一个清白之家的女儿。
“呜”
她呜咽出声,指甲将他的手背划出一道道红痕。
“不要......”
耳边忽然响起魏徵的话。
原来他真的会发疯。
他是个疯子。
少女红润的脸蛋逐渐由红转白,又由白变青。
眼前通红的火光开始涣散,万物都模糊不清,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那只手骤然松手。
新鲜的空气进入肺腑,她心有余悸地趴在地上喘息,好像溺水的人的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被一把掼倒在地上,杂草扎得她的额角生疼。
“看来还是解脱的诱惑不够大。”他冷笑,收回手,起身掸了掸袖子。
“想想你的爹娘。”他好心提醒,“他们还在家里等着你时时去看看他们。”
“听说三天前,你爹又犯了一次病,一头栽进了水缸里,幸好下人在,才没死成。”
她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心里笑了笑,总归还是心太软。
她被彻底捏住了七寸,瞪大乌黑的眼睛瞧着他,眼里满是惊惶。
“不过放心,医官已经去看过了,不过是年纪大了,老毛病更容易犯了,你爹用了魏家库房里一棵五百年的野山参,气色好了不少,又要了两只说是过几天留着炖汤喝,这笔账又怎么算呢?”
“多少银子。”她总算反应过来,缩回手,低着头,丝毫没有什么底气:“我攒钱,还给你。”
还在垂死挣扎。
一声不屑的嗤笑从她头顶传来。
明明都被掐住了七寸,却还想挣扎一番。
太温顺的人,相处起来总是差了点意思,有棱角有软肋的女人,才好玩。
他彻底冷静下来,此刻也不急不躁,声音依旧带着气定神闲的不屑,“按照你的价钱来算,你觉得要伺候我多少回,才能还得上?”
“我......总能还给你......”
“其实,不必给我爹用那么贵的东西......”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窘迫和耻辱一起涌上心头。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寒心。
都这样了,她还茫然地看着他。
“没多贵,八百多两罢了。”他适时地顿了顿,谈判时,话得慢慢说。
“总不能让你爹就这么淹死,发癔症癔死,你说对不对?”他笑。
她绝望点头。
眼前的阴晴不定的疯子,忽然又成了那个气定神闲的上位者,雍容,沉稳,说话滴水不漏。
“你想还,也有个方法。”
她抬起失魂落魄的眼,愣愣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忙得很,经常要应付一些讨人嫌的东西。”他摸上她光滑洁净的脸蛋,“我最多一天让你伺候一次,可是你得还到什么时候呢,不如帮我伺候那些人,这样,你也能快些还完,对不对?”
“仇良你记得吧?那老东西每次看到你,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很是喜欢你这副皮囊。”
她双目瞪圆,像只受了刺激的猫,一动不动地瞧着他。
“今夜,你去陪他,怎么样?”
他挑开她的衣襟,露出她赤色的肚兜,上头绣着一株并蒂莲。
她总是喜欢在这些贴身小物上绣上自己设计的花样,罗袜,汗巾子,肚兜......
他低头,隔着布料附上去。
含进嘴里。
“唔......”
她后退,又停住,僵硬在原地。
男人草草释放,身上的衣服依旧整整齐齐,身下的女人已经一丝不挂,他系好腰带,扫了她一眼,转身出去,转身的一刹那,脸色骤然冷漠阴沉下来。
她穿好衣服,失魂落魄地跟在他身后,木然地回了营寨。
魏宁看着两人的神色,皱了皱眉。
来时好好的,怎么走了,却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
尤其......沈娘子的发髻微微凌乱,似乎两人不止吃了一顿饭。
是夜,沈银霄沉默地洗完澡,缩在被褥里,战战兢兢地想着他下午说的话。
送她去陪仇良。
那个粗鲁血腥,大腹便便的狠厉男人。
魏承自从回来后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独自一人坐在外间批阅公文,她在凝固一般的冷漠里如履薄冰地睡去,却睡不沉,做的梦也光怪陆离。
梦里好似有海水淹没她的头顶,她呜咽挣扎,喘不过气,窒息感时断时续,她骤然惊醒时,已经是满脸冷汗,下意识伸手去够一旁炕案上的水杯,想要喝一口,压一压惊。
迷迷糊糊睁开眼,赫然被榻沿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吓了一跳。
手中的水杯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将军......”她撑起身子,后退,黑暗中,男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她。
“怎么了?”
他没说话,抬手抚上她的脖子。
“醒了?”
“嗯。”
“正好,我有话问你。”
男人在浓黑的夜色里,缓缓摸上她的脸,声音清醒地吓人:“不要骗我,银霄。”
她心一跳:“......好。”
“见到张尧的时候,你们聊了什么?”
他似乎怕她没记住他的话,又强调了一遍:“不要骗我,从前我可以容忍你很多次,但是这次,如果你再骗我,后果会很严重。”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瞬间完全清醒。
要跟他说江行舟的事情么?
能说么?
心底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