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人的照片,阿约一下就能找到他父亲,这父子间还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羁绊。阿约找到了他的父亲,手电奶黄色的灯光正照着他,可他旁边的人却让我们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人认识,只见过一面,对他印象也是十分清晰。阿约更是被定住了一样,气都不喘了,阿约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也在照片里。几十年前的黑白照片,人的面容变化很大,无论怎么变,框架还在,而且站在阿约的父亲贾同生旁边的人,一副耳坠显得标新立异。
塔鲁。
此时还叫他塔鲁,也许不对了,心中首先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苗人?别说一个苗族名字了。一个人躲进苗家山寨,给自己起一个苗名,娶妻成家,如果做得够好,不被人发现完全有可能。
可那副耳坠却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不是少数民族,应该不会带这种明显区别的饰物。也许他真是苗人,塔鲁的苗名就不一定了。
可想不通的是,阿约的母亲为何留下了几个本子,写了那么多东西,对他却是没有提及?和她们一起藏在苗家村寨里的人,还有一个塔鲁,和云秀的角逐,塔鲁应该有份,可他却不在笔记上。阿约的样子足以说明,看到照片之前,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塔鲁大叔,双亲的唯一挚友,父亲嘴里,双亲走后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居然也是216的成员。
从记事开始,塔鲁就是阿约双亲的挚友,彼此和亲人一样,两家的关系非常密切。尽管阿约从小就在父母的教导下,学到很多东西,可是对塔鲁大叔,阿约一直铭记父母的告诫,任何情况下都不提及自家的事情。
母亲离去,父亲病故,阿约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找回阿姆,是他的宿命,一个人咬牙坚持。看似与这一切无关的塔鲁大叔,赫然就是216的成员,而且和阿约的父亲如此近,这对阿约来说,算得上一个打击。
此刻的阿约,再也无法关心其它东西,即使还有重要的线索,他也视若无睹,烦躁不安起来。
貌似排水沟的暗室里,本就低矮,阿约坐立不安。没有看到照片之前,我和他一样,心里压根对塔鲁排除在外。那天他来阿约家的情景,依然在脑中影像清晰,言谈举止音容样貌,他就是一个存朴的苗人。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纹路,每一条都是长期从事农耕的证明。
阿约刚才看我的眼神,不想过多纠结,不纠结不代表能够释怀。阿约的境遇注定他是一个孤僻的人,孤僻的性格不算缺陷,而是他不能完全容下他人,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长时间的相处,阿约能和我们在一起,那是他需要我们,可要是想走进他内心深处,是万不可能的。
刚才那个眼神,我能看得出来,他是从心底在发狠。不知道贾同生的档案里写了什么,但从阿约的眼神中,那一定是他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在照片上找到了塔鲁,他就六神无主。这个时候我不能插话,不管他想怎么样,我都不能说什么。
照片重新包好,夹在备课本里正好合适,诸多疑问只能带出去解决,眼下只能挑重点的查看了。
屁股下的信件,时间也不允许一一查阅。队员们给家里的信,想必也没有太多值得留意的东西,他们大多数人都已经死了,这厚厚的大包信件就没意义。
刚刚出现的猜测,这个时候正好理一理。
两个被拆开的文件柜,两个武器箱。从里面的东西能想象的到,武器箱里的档案袋,都是无关紧要的队员的,旧武器箱更像是临时找来的,塑料布不说明任何问题,只能是后来加上防潮用的。
可文件柜就不同,加之里面的会议记录和教材,那两百多人的照片保存的非常好,一定是从装裱过的相框里取下,这些东西只能来自一个地方办公室。
这样的猜测越来越清晰,是因为此时我手中,一个锈迹斑斑的金笔尖。这是很老的钢笔尖,夹在笔上蘸墨水才能用的,大小像个牙块儿,八十年代初期,这种蘸水钢笔尖十分普遍。而有胶囊的钢笔,则显得奢侈,只有够级别的领导才能用。
表面镀金,才能使锈迹没能完全腐蚀它。它不是被故意留下的,很可能是落在了文件柜里。种种迹象,还能让我联想出很多情况,急忙停住这些猜测,都是没用的,所有疑问出去问徐恩勋就知道了。
再过一会儿就是午餐时间,敬老院的人们都在食堂。整理好准备带出去的东西,不想再留在这了。
“我要回去找他”阿约道。
不出我所料,可以说在阿约说话之前,我也做好了准备,他一定会回阿池,不回都出鬼了。
可问题是我该怎么回答他,张春来和明哥他们还在苏州,那边怎么样了还不清楚。我们三人来此,一为查找216,二是和苏州的那三个变态遥相呼应。这时候我们直接回阿池,事儿简单,可还是要说一声,总不能不告诉他们。
直接告诉阿约,我要通知他们,这么说也不行,天知道这时候的阿约会不会暴怒,他的思维我总是判断不清。
“行”我道:“咱们直接回去有什么不行的”。
说完之后,阿约的表现,和我预计的一样毫无反应。
只等时间一到,我们就出去。
“难道,你就不想问问张春来他们?”。
阿约呀阿约,就你这货色也知道我要告诉他们啊!我要是刚才说了,你不毛了才怪。
“那是你的家事,告诉谁都阻止不了你,所以告不告诉都没有用。你只要记住,兄弟们都在尽可能帮你就行了,怎么做是你的事”我道。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锅炉间里暖洋洋的。脸上一照到阳光,困意顷刻间袭来,哈欠不断。
院子里没人,锅炉间的窗口能看到第二排房子后的大院。徐恩勋给的时间不错,这时候开窗出去,大摇大摆的。
翻过墙直奔石桥下,邵军还在那里。偌大的鱼篓子展现在眼前,实在是苦笑不已,邵军一个人怎么呆在这里,当时我的确疏忽了,没交代也不能怪我。
这家伙也真有创意,不知从哪找来的稻草,给自己编了一个超大号的鱼篓子,那样子就和浸猪笼的竹篓差不多。
邵军的第一句话,就是他饿。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吃了三根黄瓜五棵大葱一绺小白菜。如数家珍似的埋怨,让我也觉得愧疚,心里过意不去。
“行了,你吃得够多的了,营养够了就行”我道。
告诉邵军,马上到别的村子去,现在走之前,可以去村里的小店买点吃的。马上就走不要耽搁,到哪都行,电话联系。
上到桥上,目送邵军走远。走进林间道我拿出电话,对阿约的事情,回阿池我不反对,但是为了大家着想,通知一声还是必须的。通知他们,同时也能得到一点建议,这对阿约也有好处。
“我现在开免提,你听听他们怎么说”。
拨通张春来的电话,告诉他阿约想要立刻回阿池找塔鲁。张春来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惊讶,连问问为什么都没有,可以说,张春来的话,也让我觉着,他好像早就知道。
小来叫我多加小心,去找塔鲁不要紧,时间场合以及谈话的方式,都要注意。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而且阿约的父母对他都是只字不提,故意隐去,这里面一定有外人无法理解的原因,这个原因,也许连塔鲁本人都不想提起。他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因为我们去找他,必然是想从他那里得到线索,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而这,正是从一开口就决定了。
‘他如果不想说,你们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千万不可硬来。他是216的成员,而且还是二队的队员,云秀的人。想要得到云秀的情况,他很重要。告诉阿约,在塔鲁面前,能打的只有一张亲情牌,看着阿约长大,彼此就是亲人,一定要让他自己开口,阿约只能哭求’。
‘还有你,你能帮助阿约,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如果时机不合适,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在场,能免则免。如果塔鲁不是预想的那样,很可能会危害到阿约,你要做好准备’。
电话里的张春来,像那么回事。他是怎么知道塔鲁是二队的队员,云秀的人?说得那么肯定,他好像早就知道。
“你让我准备什么呀?”对着电话喊,心里实在郁闷,你妹的为什么不早说。
‘准备杀了他’。
电话里的张春来,和我一样的咆哮。电话那边的张春来,一定在路边,汽车马达的声音,清晰可辨。这么大声吼叫,他也不怕被路人听见。
准备杀了他之后,电话马上就盲音了。
“走吧!”我无力道。
小来的话阿约都听见了,能给他的建议就这么多,明不明白就看你自己了。
整整一夜加一上午,水米未进的我已经不想说话了,现在只想回敬老院去,找自己的背兜。里面还有两块冠生园压缩饼干,走正门进去,直接回休息室。如果我所料不错,徐恩勋会在第一时间来见我们,他不来,我们也好找机会去见他。
有些事问了他,才能明白。而我想得则是,如果顺利,天黑之前我们就可以走了,所以必须抓紧时间。
阿约跟在我身后,走得很慢,不断叫他快点,我现在昏昏欲睡了,别让我在这倒下。
“我不想回去了”阿约道。
停下脚步,阿约的话让我费解。我的所有打算,连吃饭的时间都抛弃了,就为了你能快点回去。他应该很着急才对,电话都打完了,这时候你又不回去了。
“你tama就是有病”我道。
数码相机换了一张存储卡,首先将两百多人的合影拍下。照片是一个长条,整幅很难全拍下来,以人物来选定若干个点,不断放大后拍下来,只要拍下人的样貌就可以。超强的纠错能力,是每张画面都清晰无比,尤其是塔鲁。
教材不可能拍了,那么多内容这小小的存储卡根本容不下。只能带走它了,徐恩勋同意与否,先不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