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傹就坐在身侧不远不近之处,倪姷为了表示敬重主君,自是得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可倪姷‘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从他进院起连头都只能缓缓挪动,再加上倪姷这张脸若是没有表情的时候更是冷,是以倪姷现在便是冷着一张脸斜斜地睨着他。
对视了一会儿,心底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时傹微微敛眉,语气冷了些,“病得都坐不起身了吗?”
倪姷收敛了些,收回目光,微微点头,“都督见谅,妾身反复发热了好几日了,医士说要细细调养,现下虽然能动弹了,却还是虚,是以的确是坐不起身了。”
时傹站起身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忽而觉得自己跟这么个小姑娘置气也是没什么意思,遂俯下身去拉开她的大氅微微用力扶着她的手臂迫使她站起身,“走吧,我亲自扶你进屋。”
又变成了仰视,难受。
倪姷微微晃了晃身子,却不似从前那般往他怀里扑,始终努力控制着自己与时傹保持了些距离。
“多谢都督。”
他只是不辞辛劳地抬着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只懒懒地垂在身侧,倪姷与寻常女子相比身量算是很高的,可现下在时傹手上,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挂件。
进了屋,时傹想把人往窗边小榻上扶,倪姷却微微用了力继续往床榻走。
笑话,她正在欲擒故纵呢,在小榻一坐说不得还得说话,往榻上一躺便是赶人走了。
时傹感受着她的着力方向也没放在心上,只随着她那些许力道扶着她往床榻走去。
到了床榻边,等着时傹松开手,倪姷也不回身,只背对着时傹抬腿跪趴在榻上,而后开始蹬脚上的锦履,只是她现在‘体虚’,总不好动作太快。
时傹只愣神片刻便被人用臀对着了,还是因着双脚用力蹬锦履而微微晃动的浑圆的臀。
他记得他拍过。
的确生得不错。
下一瞬,倪姷蹬掉了锦履,而后直往被衾里钻,只露出一张白里透黄的脸。
“多谢都督,妾身有些疲了想睡会儿。”
撵人?
时傹饶有兴致又莫名其妙地瞧了她好一会儿,“很好,睡吧。”
倪姷立刻便阖上了眼眸,只眉心微敛,瞧着当真是虚弱可欺,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感受着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倪姷也睡得坦然。
时傹只觉得新鲜得很,前几日才说心悦于他,后几日就开始撵人了。
这是什么招数?
只是还未细细琢磨,便听得有人进了院内。
他走出主屋立在屋门口,白降三人和两个婆子一同见礼。
“都督万安。”
他瞧了瞧她们背上的背篓,三个侍女皆背了一箩筐的金锣炭,两个婆子背篓里的是寻常木柴。
金锣炭,除了御用木炭之外寻常人能买到的最贵最好的炭,十两一斤,哪怕是世家里也鲜有人用,就连宫里也得妃位娘娘才能用。
且她们一进院子,酴醾香便更浓了。
呵,连炭火木柴也都熏了酴醾香。
若是没那么多规制,这女人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怕是得过得比宫里的皇后还奢靡。
时傹忽而来了些兴致,“一等侍女月例多少?”
白降颔首,“回禀都督,一等侍女每月一两月银。”
倪姷止不住地睁开眼瞧着时傹那半边背影,只觉得他真是有病。
时傹又道:“在泠雪居,你们月例多少。”
白降神色不变,再次颔首,“回禀都督,不计。”
“不计?是何意?”时傹往门框上一靠,微微挑眉。
“回禀都督,咱们三人自小跟着姨娘,想要买些个什么,只管与姨娘说一声,从姨娘私库里拿银子买便成。”
这话的意思便是,只要主子允准她们便能买任何东西,说不得就时府这么大的宅子,她们一人也有个几座。
时傹轻笑了两声,“真是有意思。”说完便抬步从廊下走了下来,往院门去了。
众人再次福身,“都督慢走。”
鸡鸣时分。
倪姷蹲在朝隍城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屋顶。
从挪开的青瓦往下看去,入眼便是一个长长的火炕,火炕正中置着一个小几,小几两旁睡着一男一女。
倪姷饶有兴致地瞧了一会儿,脚尖故意弄出了些声响,底下两人猛地翻身而起看了过来。
“谁!”
倪姷笑道:“我。”
两人松了口气,瞧着月光下屋顶上的人影消失,便起身穿上外衫,打开屋子的窗户。
待倪姷进屋,两人稽首伏跪,“见过主子。”
倪姷寻了个椅子坐下,“起。”
莫离笑着上前给倪姷倒了一杯水,“主子怎的有空过来?”
这小院便是谢子青和他的‘妻子’‘儿子’所租下的小院。
倪姷淡淡道:“时傹今夜不回府,还把暗卫全带走了,小宝他娘来了?”
谢子青也上前坐下,看向倪姷的眼神深沉得很,确又毫不避讳,“来了,现下在侧屋带着小宝睡呢。”
“谢子青,考得不错。”倪姷说这话时眼眸亮晶晶的,当真是极真心地欣赏。
谢子青神色不明,只略苦涩地笑了笑,“主子吩咐,属下定然竭尽全力。只是,主子在时府可还好?”
倪姷点头,“还成。”
简单两字,她自是懒得与属下多说些什么的。
她直接说了正事儿,“殿试将近,你必得好好准备,你早已入了朝昌帝的眼,这些日子谨慎行事,他必会重用于你。”
“是。”谢子青颔首,“月底是武考的会试。”
“嗯,好好打,说不得待你入了翰林过不了多久便得去燕南。”倪姷笑得有些兴奋。
朝昌帝这几十年来大举征兵练兵,主将却又被他杀了一波又一波。他瞧着四处的大军,他害怕了。特别是世家的荫补,除了自家子孙,旁支,甚至只要是他们举荐的异姓之人,哪怕是门客皆能受到荫补,树大根深,朝昌帝哪里会再把兵权放在世家手里。
时傹能掌燕南兵权这么久,还不是因为他把自家人都玩坏了,更不会为时家谋利。
寒门,是从前朝昌帝瞧不上的,却是如今朝昌帝的救命稻草。
谢子青微微蹙眉,“燕南?时傹掌管燕南这么多年,如今又得朝昌帝重用,朝昌帝怕是不会如此‘卸磨…......”
说着说着他便噤了声,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愿说出口。
倪姷笑了笑,站起身,“都督之位必定还是他的,可兵权....说不得会交在你手上。
时傹这人把我在朝昌帝面前过了明路,定然说了不少如何宠爱我的话语。”
说罢又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在时傹那唯一的好处也只有这个了。他拿着我在朝昌帝面前做筏子,朝昌帝又怎会放过你这么个我的前夫君?
他越表现出宠爱我,朝昌帝把你放到燕南的可能性越大。
因着在朝昌帝眼里,你于他,可是仇怨不小,如此相互制衡,朝昌帝最喜欢。”
谢子青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倪姷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谢子青,多学着些。”
谢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