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恨”字有多重?
担不担得起一条命,一条稚嫩无辜的生命?
容不容得下一颗心,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朱维桢天生一张柔美的笑脸,哪怕不言不语,也给人一种抿嘴微笑的温和感。
她淡淡开口:“母后这话……我刚回来的时候也问过的。”
皇后握住她的手,泪光涟涟:“维桢,过去的事都忘了吧,都忘了吧。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年华!”
这几个月她小心翼翼,明知事情不对,还是斟酌再斟酌,怎料僵持越久,情况越糟。
身为母亲,她心疼自己的孩子,身为妻子,她不能失去仰仗多年的丈夫,而且这里面牵扯了太多,皇家内斗,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朱维桢眉眼低垂。
“母后,道理我都懂。我以为我能忘掉,我以为我终有一天能重新站起来,我以为一切都会过去,可是我过不去。”
回宫这么久,她从未轻易袒露过悲伤,也从未在人前失态,更没有质问过父皇母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暗暗做着自己的事。
这一句过不去,足以令皇后万念俱灰。
“维桢,求你……”
皇后哽咽出声,难过地别过头,不再喝她送来的汤药。
朱维桢轻叹口气:“母后放心,弟弟一定会成为一名厚德明君。”
“维桢……当年的错,不是你父皇一个人的错,朝局动荡,内忧外患,你是当朝公主,理应要为你父皇分忧,为黎民百姓请命!”
朱维桢忽而抬眸,对上母亲悲伤的眼,缓缓道:““母后,你知道我心中最痛的是什么吗?我害死了我最宝贝的孩子,明明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明明是我连累了他,明明该死的人是我……可你们所有人都在夸我深明大义,所有人都说我知道以大局为重。”
她才说完这话,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欲吐不吐。
愤怒和怨恨早就在她的身体里化成了骨血,只要她活着,她的怨恨就活着。
皇后神色震惊的同时也哭出声来。
一切都晚了,早就晚了。
朱维桢调整呼吸,很快又恢复如常的平静模样,她继续给母后喂药:“喝了药就会好,就算母后不为了我,也要为了弟弟。”
皇后没有纠结,没有犹豫,显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永远都不会背弃自己的孩子。
皇后稍稍撑起身子,望着朱维桢道:“星儿至纯至善,你要多帮帮他,还有……千万不要伤了他的心。”
朱维桢重重“嗯”了一声:“母后,这世上我最心疼的人,就是弟弟了。”
母女间表明心迹,再无隔阂。
朱宿星下了朝,也过来给母后请安,见她眼睛通红,分明是哭过的。
他心间一沉,再看向长姐,她对他温和一笑:“太子辛苦了,母后才用过药该休息了,咱们一起回吧。”
朱宿星点点头,他近来话少得很。
姐弟俩同进同出,身后的随从放慢脚步,远远落下。
朱维桢率先开口:“天气一天天凉了。”
朱宿星沉吟道:“长姐仔细身体,你日日照顾母后,辛苦了。”
朱维桢闻言先是一笑,后又一叹:“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心里窝着一口气,切莫伤神。”
朱宿星缓缓站定,望着长姐的背影:“淮儿快回去了,我已心满意足。”
朱维桢转过身来,与他对视:“她有那么好吗?”
朱宿星不回答,只是点头。
朱维桢笑笑:“我答应过你,我不会为难她的。”
朱宿星随即又道:“不管长姐相不相信,淮儿的心里只有我。”
“我信。”
朱维桢并不反驳他:“你是她的护身符,你是她的命。”
朱宿星皱眉。
朱维桢继续道:“她始终是卫漓的人。”
“她不属于任何人,她就是她。”
“其实你都知道的,她和卫漓是什么关系?他们不清不白,似疏非疏。”
朱宿星握成拳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凸起。
朱维桢见他沉默隐忍,心中自然有了答案。
“我不动她,一是为了你,二是因为卫漓。不论怎样,他现在是最能帮你的人,也是你最需要的人。”
朱宿星缓缓摇头:“淮儿才是我最需要的人,有她在的地方,我心里总能得到些许安宁。”
“她这么有本事吗?”
朱维桢疑惑不解。
“长姐,若你好好看过她那双爱笑的眼睛,你就会知道,她的眼神有多无辜。若是你见过她从噩梦中惊醒,抱膝而坐却不敢哭出声的模样,你就会知道,她有多无助!你说她是卫漓的人,如果她真的有人依靠和指望,还战战兢兢地怕什么?”
她看卫漓的眼神,总是藏着深深的恐惧,哪怕是在他的身边,她的恐惧也从未消失过。
朱维桢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沉吟道:“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她柔弱无辜,可那孩子不是你的。”
朱宿星面露郁色:“她是我的,她流着和我一样的血,和我们一样的血。”
朱维桢闻言微怔,眸光闪烁几下,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朱宿星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我很想淮儿,我也很想我们的孩子,我需要她们,请长姐成全。”
朱维桢不再反对,连连点头:“好,好。”
漫长的归途,起伏的心情。
马车驶入宫门的那一刻,许知淮有片刻的胆怯,她不敢再往前了,生怕前面等着她的,是一张密密层层的网。
一旦被抓住就再也跑不掉了。
她下意识把女儿抱得更紧,直到她轻轻挣扎,小声哼哼。
不过,当她来到熟悉的宫门外,远远看到那个挺拔朗逸的身影,她的心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清他的眉眼,他的表情,只要一眼,她就知道他的心意。
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足以照亮每一处角落。
不过她的眼前,有比日光更加灿烂的东西。
朱宿星凤眸盈盈,含着一汪薄薄的水光,他无比坚定地望着她,等着她,在她恍惚愣神之际,率先迈出步伐,大步流星地来到她的面前。
许知淮有些懵,有些怯。
她还来不及猜测他的心思就被他一把拥入怀中,他的怀抱依然温暖踏实,带着淡淡的熏衣香。
与此同时,他附在她的耳畔,颤颤开口:“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