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科学疯子
被掀翻的吕队长还想往上冲,就被张承澈拦住了。
“承澈你赶紧出去叫人,我得拦着点他。这人把他老婆往死里打!”
吕队长急得眼睛都红了。
张承澈一句话,就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是理论物理学家朱正教授,为国家贡献了大半生,去年刚因为精神问题提前退休。”
每月公布的科学院退休名单,张承澈都会一一查看,对照名字和脸。
这是从父亲突然失踪后,他才养成的习惯。
说完这些,张承澈看到朱正又要挥拳,连忙大喊:“朱教授!原子核中的集体运动和粒子运动之间出现稳定模型了!但有一项计算出了问题,您快来帮忙!”
朱正猛然愣住,那张狰狞的面孔,突然表现出痴儿般的懵懂。
而后是睿智的狂热。
“出现稳定模型了?计算哪里出问题了?是不是核势阱深度没得出50MeV?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孩子不严谨,快把计算过程拿过来我看看!”
他抖着手,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
在胸口附近摸索着,凭空做了一个戴眼镜的动作。
这之后,他仿佛就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教授,步伐稳重,眼神坚定。
却彻底忽略了地上蜷缩的妻子。
张承澈趁机给吕队长一个眼神暗示,自己则迎上朱教授,拉着他往屋里走。
“是啊,教授,我们一整个队算了三天都没算出结果。是不是我们没考虑到核子之间的强相互作用,那就有很多复杂问题掺杂进来了。”
“你们还年轻,不用研究那么深。你先把计算过程写出来我看看。”朱教授态度温和地跟着他走。
甚至还给张承澈找出纸笔,就像对待自己学生一样耐心。
张承澈接过,笔下流畅,写出庞然复杂的计算公式。
吕队长光是瞄了一眼,就觉得头疼。
天书吗?
除了几个数字,其他的他一个都看不懂。
顿时,吕队长看张承澈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尊敬。
来不及多想,他连忙上前扶起朱正的妻子。
瘦弱的女人还在地上微微的颤抖,抬起脸后,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他过去不是这样的,是我害得他,是我害得他。”
女人在哽咽中,说出了他们夫妻的故事。
朱正从小就是天才,一路刻苦读书,读进了中科物理院。
甚至年纪轻轻就兼职青桦大学的物理院教授。
一度风光无两。
两人也就是在这时候认识的。
年轻教授和富家女的爱情故事。
本来一切都是非常美好的。
直到浩劫临头,女人的身世成为朱正被攻击的理由,他平白无故地受到威胁,恐吓甚至攻击。
但哪怕是这样,他都一直坚持研究。
有时甚至太过埋头研究,忘记了妻子的苦涩。
一人面对左邻右舍的白眼,承担潜在危险的威胁,甚至是时不时的突袭检查。
房子被翻得底朝天,还要被冷言嘲讽。
女人在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
他温柔,多情又体贴。
两人虽然从未发生什么,但女人知道,自己愧对丈夫。
当一次有预谋的“意外”,朱正撞到了妻子“出轨”的场面。
多年的压力和殚精竭力,只凭着妻子在背后的支持和鼓励,才能撑到现在的男人崩溃了。
他从此一言不发,把自己埋头进研究。
半年没有再回过家。
另一个男人也彻底失去了音讯。
女人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她想承担一切责备与罪责,只希望丈夫能够回家。
可谁能想到,半年后被送回家的丈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学者了。
他暴躁,易怒,疯狂,甚至诉诸暴力。
她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都是,都是我的错啊!是我太傻了,是我信了别人的鬼话,以为自己真的能改变出身成分,给他减轻些压力。却没想到,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都是冲着朱正来的。
为了毁掉他,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
听过这些,吕队长气得浑身直抖!
“一位为国家,为组织做出如此杰出贡献的同志,就这样被他们逼疯了!”
他的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不要!”
女人突然双手接住了他的拳头,那怕手背狠狠砸在地上,也忍着呼痛不敢出声!
“你,你这是干什么?”吕队长惊愕。
女人忍着痛楚,看了眼窗户,艰难地笑了笑:“他听不得这些声音的。砸啊,打啊,叫啊。一听,就又会闹了。”
“他也就在研究的时候,会开心一点了。我又不懂那些,只是不想打扰他。”
怪不得,刚刚她被打时,也不敢出声喊。
吕队长默然,收回手。
“对不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不该那么早下定论的。
“……您渴了吗?家里没啥东西了,只能给您舀碗水。”
女人面露窘色。
“教授的笔墨也不多了。中科院的退休金应该不少,朱教授的退休金呢?”张承澈突然出现在两人背后。
“哦,那退休金得本人去领。可他一进办事大厅,看到绿色制服就会大吼大叫。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让他去领过了。”
女人淡淡地说。
明明生活得如此难,却为了照顾丈夫的情绪,她宁愿不让他受这份刺激。
她撑着腰艰难起身,从水缸里给他们两人舀了两碗水。
“您二位说的耐涝种子,我们一定会听从号召的。他清醒的时候就说过,组织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要跟上脚步。”女人的话里,满是处之淡然的平静。
张承澈和吕队长沉默接过破碗,咕咚咕咚喝下了凉丝丝的水。
“出门左转就是大队长家,您二位和他直接谈就行。秋播种什么都是队长先敲定的。”
女人为他们推开了门。
是逐客的意思了。
两人默默起身:“叨扰了。”
她摇头,目送他们远去。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才松了口气。
压下苦涩,嘴角几次用力,才勾出一抹笑,回身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朱正背对着她,伏案刷刷地计算。
几步上前,刚在丈夫身后站定,女人猛然愣住。
满满一桌,都是写满了题目的白纸。
各种她看不懂的,但明显深奥难懂的计算题目,成摞地摆在丈夫手边。
不是丈夫的笔迹。
是刚刚那个少年的。
朱正却如见至宝,将一张张晦涩的题目整理好,一道一道地计算起来。
看样子,足能让他消磨好一段日子了。
看他笑得像是孩子般开心,仿佛刚刚认识的那时,单纯又执着。
女人不自觉笑了起来。
简单收拾下,她转身出门。
家里已经没了米下锅,她想去娘家借些粮。
只是可能也借不到多少,一场浩劫后,娘家里已经被掏空了底。
可刚一推门,一个小包裹就从门缝中掉了下来。
素色的布包鼓鼓囊囊。
女人好奇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和一厚打的大团结纸币。
字条上写:我会再给朱教授寄题目的。
竟是刚刚那少年!
“呜……”
仿佛重担被卸下,女人喉间哽住,鼻腔酸涩。
一滴泪,轻轻打湿了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