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奇赶紧掏出水壶，给李浩成灌了一口水，他才免于一劫，发出九死一生的长叹。

　　“浩成，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你想过吗？”李浩成还没缓过来，顺了顺胸，才问道：“你知道价格双轨制吗？”

　　邵奇摇了摇头，意料之中。

　　“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国家有意向出台一个政策，叫价格双轨制。就是统一定价和市场定价共存，同一商品分成计划内和计划外两种，在计划内以较低的价格出售，在计划外则按市场价格出售。”

　　邵奇怎么听，都觉得李浩成的这番言论太过“异端”。

　　他环顾四周，见旅客们大多在打瞌睡，才压低嗓音说：“大庭广众的，你说话注意点。今年正打击经济领域犯罪呢。哪本杂志敢这么写？是你自己编的吧？”

　　“打击经济犯罪是暂时的，你没听广播里说么，邓公已经去上海苏州杭州这些有钱的地方考察去了，龙港的“八大王”也已经放出来了，进一步开放是早晚的事。”

　　“要我说，咱们这趟去东北，看看有没有门路，去国企干吧。”

　　李浩成满脸都是“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邵奇恍若没看到，继续说：“东北重工业发达，国企最吃香，是铁饭碗，不用担心失业，全套劳保，单位还给分房子。最厉害的就是接班制度。就算姒姒学习不好，等我老了她也有班上。虽然东北冷了点，不知道她抗不扛得住。”

　　“哥，我们是去赚钱的，不是去定居的。商机就在眼前，不追着它跑，去过那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我就这么一提，那你说说，那什么轨道如果实行了”

　　“是价格双轨制度。”

　　“哦，价格双轨实行了，我们怎么赚钱？”

　　李浩成凑到邵奇耳边悄悄说：“做倒爷……什么水泥钢材电视机缝纫机石油，凡是个东西都可以倒腾。咱俩又有力气，又有脑子，肯定行！”

　　邵奇眉头紧锁。

　　“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对？”

　　“浩成啊……”邵奇语气低沉。

　　李浩成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你都是当爹的人了，平时个人卫生还是要讲究一些。这嘴臭的，几个月没刷牙了吧！”

　　“……”

　　火车开到次日清晨，车上的旅客下了一达半，又上来了许多。

　　有个二十多岁的女青年坐在李浩成旁边，衣着鲜亮，两根辫子又黑又粗。

　　李浩成见旁边坐了一个美女，也不打瞌睡了，主动去厕所洗了脸，漱了口，把头发捯饬一番，神采奕奕地跟她打招呼：“同志，你这是去哪里？”

　　邵奇皱了皱眉，心想这小子可真不老实，不像我，媳妇走了八年了，仍然一颗红心永不改。

　　女青年名叫周红，见他一表人才，也因距离稍远闻不到口臭，故并不反感，微笑说：“去唐山。”

　　“刚过了元宵，学校开学了吧，是去上学吗？”李浩成瞅她有二十五六岁了，仍睁眼说瞎话。

　　周红喜笑颜开：“我早就毕业了，这次是去我爱人部队探亲。”

　　“看来您爱人是伟大的人民解放军啊！”

　　周红自豪地点点头。

　　两人聊了一会儿，很是热络，李浩成说：“我看你特别眼熟，像那位……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谁呀？”

　　李浩成一拍手：“邵晓庆呀！不对，也不太像，你比她好看多了！”

　　周红乐得不行，笑得花枝乱颤的。

　　“我有个好东西，特别衬你的气质。”李浩成站起身，从行李箱里掏出几款女式包。

　　“这是我媳妇亲手做的，料子可好了，结实耐用，款式是香港最流行的。”

　　邵奇在一旁眼睛都瞪大了，这包的皮革真眼熟，这不是自己前几天扔了被李浩成捡回去的旧皮革吗？

　　周红接过来，红色皮革很有光泽，包的内衬也是红色的绸布。

　　最吸引她的，还是包的右下角，有一个新颖的图案。

　　乍一看还没瞧出来，仔细一瞅，原来是朵玫瑰花。

　　她越看越爱，若没有这个图案，整体就很老气，可加上之后，竟意外透着一股精致的感觉。

　　“你这包卖吗？”

　　“我们投缘，说什么卖不卖的，只是这皮革质量实在是好，挺费钱的，我媳妇身子弱，这些包都是她熬夜做的……”

　　“哥，你什么都别说了，六块怎么样？”

　　北方女子就是豪爽，李浩成立马答应了。邵奇默默腹诽：“六块？我看三块最多了。”

　　周围有好奇的旅客围了上来，也跟风买了两三个。

　　周红调侃他说：“在火车上卖货，胆子够大的，也不怕被我举报了。”

　　“一看您就是新时代的好青年，这么青春靓丽，活泼可爱，有我的包锦上添花，没我的包照样好看，干嘛做举报这种无聊的事情？”李浩成嬉皮笑脸的。

　　“你嘴还真贫。”她笑道。

　　谁知有人瞧着眼红，真去举报给了列车员。

　　列车巡警闻讯前来，勒令李浩成不许再做投机倒把的事情，不然将要没收全部的货物。

　　李浩成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低头缩在角落里，像个鹌鹑一样。

　　邵奇却站了起来，打抱不平：“你说话要讲证据。我是见证人，就坐在他们对面。这位男同志只是拿出媳妇做的包显摆一下，女同志很喜欢，男同志打算忍痛割爱，但女同志无功不受禄，想给点钱意思一下。这是两个投缘人在互赠礼物，可不是投机倒把啊。”

　　举报者不服，跳出来说：“哼，什么互赠礼物，不仅这个女的买了，他也买了，她也买了，就是投机倒把！”

　　车上闹哄哄地吵成一团。

　　突然，火车紧急刹车，车厢里的乘客身子都往前一倾，茶水洒翻，小孩摔倒，车厢里愈发混乱。

　　这时广播响起：“因遭遇突发情况，本次列车必须紧急停车。请每位乘客关紧车窗，不要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