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海上风平浪静,太阳升到最当中,明明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候,此刻岛上的人只觉得浑身冒寒气。
前面一排排尸体湿漉漉地躺在那里,古尸穿着千年前的服饰,皮肤没有丝毫腐烂,因此能看到完整的面貌,他们神态各异,有的始终睁着眼,眼神空空的凝视某个地方。
子桑瑾拧着眉头看了一眼,退到一定距离后,对南宫止说道:“真是神奇,居然还有尸体沉海,过千年而不腐。”
南宫止思量道:“殿下您看,这是否和平津县福象湖情况一致。”
“年代不可考,但陆安然昨日说的旧县志中现象与此倒是能对上。”子桑瑾负手搓了搓拇指,“问题是,上一次发现距今相隔百年了,而且此地与平津镇离得也远了些。”
“这有什么,能淹一个村就能淹两个三个呗。”鹿陶陶转着圈溜达过来,“刚才我偷听到陆安然和那谁说话了,那些尸体身上的服饰花纹以及布料可以确定就是千年前的喽。”
南宫止闻着散在地上的药味,目光转向不远处蹲在地上和萧疏交谈的陆安然,“可旧县志只记载了平津镇一处,并没有说那次海溢还有其他地方的村落被抹掉。”
鹿陶陶耸耸肩,“小哥哥你是不是傻呀,这是哪里?长灵岛哇,人都不在县府的管辖之内,那肯定不知道咯。”
大概是鹿陶陶声音太大,引得认真检查尸体的萧疏注意,将头抬起来看向这边。
南宫止并没有感觉被冒犯,反而认真想了下,“有其道理。”
子桑瑾寻思道:“也就是说这群人可能脱离了当时的朝廷,或者干脆是一群占岛为王的匪寇?”
“哈哈哈太子果然是太子,果然一针见血。”鹿陶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快接近傍晚尸体才捞得差不多,太子一行几个先回营帐,陆安然和萧疏仍旧蹲守在原地,其他人见这两人的表情,总感觉他们俩眼底莫名带着一抹兴奋。
鹿陶陶两指掐着下巴作沉思状,“尸体就这么好玩?”
南宫止笑着道:“并非尸体好玩,而是触类旁通。”
鹿陶陶眨眨眼,说道:“旁通不晓得,不过岛上有螃蟹,我去抓几个大海蟹晚上来个海鲜宴?”
不过这海鲜宴众人享受不到了,原因在快天黑捞尸只剩下收尾的时候,最后一个士兵打算往上游出海面,结果他感觉到身边有个什么重物撞了一下,伸手一抓,居然是一只手臂。
士兵是个胆大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去捞尸,他就当大家漏了一具古尸没捞,顺手给拖上岸了。
大家本也没注意,直到其中一个士兵不小心看了眼,问道:“她这衣服咋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这是一具女尸,脸部压在沙滩上,头发像海藻一样散开,身上衣服为浅蓝色素锦纱,裙摆仙鹤绣花,每一只仙鹤都不同,若是行动间会有若隐若现的飘逸感。
再往旁边古尸看一眼,“那些个衣服是不是颜色丰富多了?布料也不一样。”
他们几个当兵的是粗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萧疏注意到了走过来一问,便发现问题所在。
他对晚一步的陆安然说道:“如果这里的人也死于那场海溢,按照年代推断应该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当时这里由乌钺国统辖。史书上说,乌钺服饰多用绸缎,不管男女尤喜艳丽色彩,且刺绣精美讲究绚丽多姿,身上银饰琳琅满目,彩带束于腰间,一双手戴银镯数对,十个指头戴满戒环,非常光彩夺目。”
那个士兵咧咧嘴,憨笑道:“那不成了五彩鸡嘛。”又想起来面前都是尸体,立刻闭嘴收起笑容。
陆安然眸光放低,自眼底凝聚一道光束,淡声道:“显然她的穿着打扮算不上艳色。”
萧疏神态多了份谨慎,“这回可能真的麻烦了。”
军帐当中临时抽调出一顶,取来验尸之用。
子桑瑾已经不知道怎么来表达现在的心情,“本宫真的是以防万一,实在没料到竟然会出现一具尸体。”
藏在古尸里面,最后一具让士兵发现的浮尸,是个死了两三年左右的本朝女子。
因女子之前脸盖着沙地,所以士兵没注意她脸上肉已经开始腐烂,等萧疏和陆安然慢慢翻过来,在场一半人跑出去吐了。
南宫止安抚道:“殿下莫着急,许是附近走失落水女子,待查明身份交还其家人,亦可浅作安慰。”
有了萧疏之后无事可做的无方一动不动守在外面不提,鹿陶陶在几个人里心情最轻松,把长灵岛纯当游玩的地方,这会儿逗着一只抓来的螃蟹,笑嘻嘻道:“这鸟不拉屎的岛上哪里来的人?我猜会不会人家杀了人后抛尸在这里。”
她托着下巴歪了歪脑袋,把自己先说服了,“很有道理啊,杀人的肯定没想到有人这么闲会去海里捞尸体。”
被暗指很闲的子桑瑾脚步一滞,“匙水,让人去查一下附近村落里有没有符合年纪的失踪女子。”
等了一个多时辰,营帐外面已点燃篝火,晚饭的香味四处飘散,陆安然和萧疏从里面走出来。
他们还没开口,子桑瑾抬起一只手,“辛苦了,先吃饭。”他虽然着急,但也知道任何事不急于一时。
鹿陶陶拿着一根树枝上插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烤好的鱼啃了两口,认真问道:“太子其实是怕先说了之后吃不下饭吧?比如脸被鱼咬两个窟窿,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还有嘴巴张开吐出一群小鱼仔……”
其他人:“……”够了!
海岛生活再简陋也不能委屈太子,反而就近弄了些海贝鱼虾熬汤泡在饭里,虽不及海鲜大宴,但也吃出了另一种美味。
鹿陶陶还真的抓了几只螃蟹,让火头军给蒸了,蟹壳一掰,金黄浓郁的蟹黄流满手指头,不添加任何调味料已经鲜香十足。
她每个问了一圈唯独漏掉萧疏,其他人都拒绝了,陆安然对着满身硬壳的家伙迟疑了半天,有心尝尝味道却不知从何下手。
除了陆安然从小生长在北境没接触过螃蟹外,太子和南宫止必然不会如同鹿陶陶般就这样抓在手里吃得张牙舞爪。
眼下重点也不在吃,晚饭结束后转移阵地到营帐的书桌位置,太子坐下摆了个请的手势,“不知小舅舅和陆姑娘验尸后发现了什么?”
陆安然和萧疏对视一眼,后者道:“从尸体辨证,那位姑娘死于两至三年前。”
这个一开始就说过,子桑瑾听后点了点头,倒没有催促,耐心等着后话。
陆安然拿了一张纸出来,上面记录了验尸过程,此刻念道:“右手掌五指被齐根剁下,手脚四肢关节错位,部分缺失,有反转断裂,包括脸骨在内有多处骨骼破损。还有肩膀手腕大腿根部几处关节已相互脱离……”
虽然陆安然的语调平稳,可大家越听呼吸越沉,光听描述就可脑补出一个女子遭遇非人折磨的惨状。
子桑瑾放在书桌上的手动了下,刚要开口,谁知陆安然话还没有说完。
“……死者口耳鼻被塞入异物,经过清洗后可辨认为细小的骨头,另外,”饶是冷静自持若陆安然也忍不住停顿了一下,才缓缓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下体被插入骨器。”
沉默在营帐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原为解开海中墓之谜,到最后捞出一具女尸,而且死状如此凄惨。
许久后,南宫止叹曰:“金玉在九窍,死者不朽。一般是死者亲人不舍亡者灵魂出窍才会用金玉填塞九窍,以固三魂七魄。”
鹿陶陶咬着螃蟹腿道:“杀人的肯定没那么好心,莫非是仇怨太大,故意定住女尸的灵魂,连让她投胎也不行?”
萧疏看了她一眼,“很有可能。”
鹿陶陶哼哧发出一声冷笑,故意转开脑袋,把手指的蟹黄舔干净后准备抓向陆安然袖子,被无方一把抓住,顺便用她自己的衣摆裹了一圈。
子桑瑾关注点在尸体身上,“小舅舅此话怎讲?”喊的次数多了,越发顺口起来。
“因为从死者身上找到的并非金玉,而是骨头,且上面还刻了道符。”
南宫止眉宇压了压,“符文?难道还要找一位道长过来辨认一下?”
陆安然有些遗憾,要不是嫌苏执性格跳脱,早知道将玄清带在身边,小和尚年纪小,但从小耳濡目染,对道家的东西恐怕比马旦还熟悉。
萧疏拿出另一张纸,“我刚才临摹了一幅,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镇邪压祟的符文。”
子桑瑾面露思索,“也就是说,凶手认定死者怨气过大,怕她变成怨鬼索命,所以以骨填塞九窍让她不能投胎亦不能让魂魄抽离出来,同时用符文镇压,她就永世不得超生?”
鹿陶陶把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拔出来,啧啧摇头道:“真是恶毒啊。”
如果只是古尸,子桑瑾早就计划好在岛的西侧挖一个大坑,将他们全都埋在一起好歹入土为安,但如今发生了一桩凶杀案,肯定要查个清楚。
问题是怎么查,谁来查?
“父皇将造船工事交于本宫手中,如今万事俱备才开个头,就有命案发生。”太子黑色眸子里拢着一丝沉压压的郁气,“更何况此地涉及机密,若因着查案关系人来人往,万一引入细作怎么办?”
这种时候其他人不好随便开口,他们只静候太子做最后决定,很显然太子心中也早就有了想法,很快接口道:“南宫少辅,就由你来负责此案,必要时候让陆姑娘从旁协助。”
南宫止还待犹豫,子桑瑾说道:“人手上,本宫会让匙水帮忙。”
商议完毕,大家陆续从太子的营帐出来,南宫止想到一个问题,问道:“死者口耳鼻中的骨头是?”
陆安然眼皮半落,外头篝火照在她睫毛上落下一层暗影,“人骨。”
南宫止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僵住。
萧疏似乎怕南宫止刺激不够大,又加上一句:“骨头并非来自死者身上。”
南宫止叹气,“这哪是一桩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