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然迈进法华寺大门,看到一群人乱哄哄地围成一团,还奇怪抄书学子难道换了僧舍,结果看到面熟的两个护卫按着一个状若疯癫的女子在他们面前经过。
一抬眸对视间,女子整张面容都映入眼帘。
两边脸像是破旧的衣服被重新缝补过,因此留下不同颜色的块状,还有密集爬在结合处的印子,如蜈蚣盘踞着。
最令人惊心的是那双眼睛,阴鸷黑暗,席卷着怨毒的怒火与意欲毁天灭地的疯狂。
凤倾摸了摸手臂,嘶一声道:“这货是定安郡主?”
还好一群人已离开,祁尚压低声音道:“郡主在此修养抄书,昨日闹过一场,不知怎么又跑出来。”
凤倾以食指戳着自己脑门,“她不会脑子出问题了吧。”
祁尚不好编排郡主是非,只当没听见这句话,领着人转了个弯,去往西殿后面的僧舍。
陆安然只听云起说过定安郡主让野兽毁容,没想到毁得如此彻底,即使药圣在世,也修复不好的程度。
倒是更没想到半路遇到兴王妃,她仍旧是一副淡漠矜贵的样子,看着他们几人如同看这法华寺的山水没区别。
几人给王妃行礼,她才高抬贵眼动了动眼珠扫过来,“法华寺历来清净之地,近来却连番遭遇凶煞事,祁尚,你让袁方好好查一下,本妃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佛门圣洁。”
她视线微挪,注意到一旁的陆安然,“此前见你有一两分悟性,本妃这里有几本佛书,你待会儿来拿了做私下研读。”
说完不管别人如何应答,便觉得没人会反驳,搭着贴身婢女的手离开了。
“兴王和兴王妃只生了定安一个独女,怎么不见她半分伤感。”凤倾少在王都居住,对王都的人事物却不陌生,想了会儿,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靠谱的答案,“你和定安有矛盾,照理说兴王妃不会不迁怒于你,难道故意诱你前去,待没有人的时候,把你咔嚓掉。”
不过陆安然摇头道:“不会,王妃深明大义,非等闲女子。”
凤倾哂笑,“陆安然你见的死人不少,仍旧不懂人心险恶。”
三人到了僧舍前,陆安然先遇到无方,心里顿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以无方的脚程,早应该取了物件回吉庆坊,这会儿还留在法华寺,只能说这趟来取物发生变故。
陆安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肃然道:“周青严还是满骞?”
无方只比撬锁的人慢一步,之后站在人群外面静观,原打算等官府的人离开后进去看看,不曾想陆安然先行过来。
她冷清的眼中划过一丝懊恼,道:“满骞。”
陆安然重重按了一下指腹,一口气从鼻腔慢慢吐出,心跟着往下沉,“我知道了。”
祁尚和凤倾没看懂眼下这个情形,后者问道:“里面的人你认识?”
陆安然未免徒惹争议没提取东西一事,否则必然又要扯出千赤人,只道:“祁参领该有印象,满骞和跳河的吴炳昌乃同窗,昨日上街偶然遇到。”
凤倾冲着无方抬了抬下巴,“那你的人怎么在法华寺啊。”
“孟家小姐在这里,我让无方代为传几句话。”陆安然随意找了个借口。
闺蜜私话,凤倾和祁尚自然不好细问。
这次门口没围什么人,应该是京兆府带来的衙役清理过现场,袁方将一众学子安排到西殿挨个盘问,所以暂时就几个衙差守着。
祁尚一抬手,衙差让开后帮他们把房间门打开。
尸体还没有搬走,让白布盖住了,房间不大,一目了然。
陆安然蹲下去掀开白布,一张狰狞的死人脸暴露在空气中。
凤倾让祁尚挡着,越过他肩头探出半个头,“脸都扭曲成这样了,身上也没有血迹,他是中毒疼死的吧?不过中毒不是会七窍流血,嘴唇发黑,看着又不像。”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祁尚看着陆安然道:“仵作检查后说,他是活生生被吓死。”
凤倾抽了抽嘴角,“吓死?闻所未闻。”
陆安然带鹿皮手套的动作一顿,满骞胆子不大,但不至于轻易被吓死,生前他到底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画面。
祁尚思考一瞬,道:“听闻人死之前会把最后看到的影响留存在眼睛内,死者死的时候确实睁着双眼。”
凤倾刚要嗤之以鼻,谁知陆安然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祁参领说的是现象定格,过去千年来有过几次记录,但真假不知,如果真的发生,我相信一定要配合特殊的条件才可能。”
祁尚:“嗯,仵作并无发现,也可能留存时间太短。”
两人交流时,陆安然简单检查过一遍,“没有其他外伤。”
“没有外伤就是吓死的?”凤倾撇撇嘴,“你们仵作这差事未免太好当了。”
陆安然清眸淡瞥,“想要论证不难,人被吓死瞬间,血液必会冲击心脏,引发心脏骤停,同时伴随巨大的疼痛和恐惧感,由而面部表情反应出来才会扭曲狰狞。”
祁尚已经听明白了,“仵作只要剖尸检查心脏是否如陆姑娘说的这般,就能证明死因。”
陆安然不用说得太细,这些自然有京兆府的仵作去做。
只是让大家不明白的是,满骞突然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就算了,怎么还被活生生给吓死了?
袁方这头审问不顺利,因为根本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些个学子生活极其单调,不是在房间里读书,就是每日规定时辰去抄书,一门心思都扑在即将到来的秋闱,根本无暇其他。
唯一算不和谐的是昨日他们去一品香喝酒,说是当中闹了点不开心。
丁余声察言观色,但袁方这等久经官场的人情绪根本不会泄露半分,他只好收回视线,低头道:“周济兄好心请客,周青严和满骞不给面子,还为了一点小事起争执,最后两人先行离开。”
袁方摆着官威道:“这么说,你们和死者满骞都有过节?”
丁余声哭丧着脸:“大人,冤枉啊,不过口角而已,再说闹事的明明是周青严,满骞只是与他交好走得近才给连累。”
袁方摸了摸下巴上一点胡渣,“周青严?你的意思是,问题都出在他身上?”
“学生不敢妄言,但这个事着实奇怪,周青严和满骞还有吴炳昌关系亲近,怎么其他两人接连出事,只有他……安然无恙。”最后几个字吐得很轻,带着某种暗示。
袁方莫测的眼神在他头上扫了个来回,嘴角扯了扯,冷哼道:“此事本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且安心赴考,莫生出其他心思。”
丁余声心口一跳,“学生不敢。”
袁方打发他下去,转头就对身边的人倾吐,“瞧瞧,这什么人都,本官脑袋都涨了三圈,还要应付这等小心思。”
手下王捕头经常与不同人打交道,见的人多了,更洞悉人心,道:“大人明鉴,这些个学子脑子活络的很,少一个竞争对手,便能往上挤一个名次,兴许就上榜了。”
袁方端起茶喝了一口气润润喉,摇头感叹道:“上不了台面,还怎么指望这种人做官给百姓谋福。”
祁尚走进来回禀,“以陆姑娘看来,也是受惊过度心梗而亡。”
“原先本官以为是个例意外。”袁方压着茶盖目光微深,“可现如今接二连三有学子出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门外,周青严找上陆安然,他满眼疲惫,神情萎靡困顿,仍不失礼节的作揖:“陆姑娘,有一事我不确定和满骞出事有没有关系,所以刚才没有如实向府尹大人禀报。”
不能对袁方说却能告诉她,陆安然立马想到:“与昨日说的那样物件有关?”
“是。”周青严愁眉不展道:“昨天回来,满骞找过我一次,说东西不见了。”
陆安然和无方对视一眼,“这么巧?”
周青严叹气:“我没见过那样东西,也是昨天听满骞说起才知道,若真的和此有关,我真该多问几句。”
陆安然不知从何安慰起,“节哀。”
周青严偏过身子,以手指拭泪,情绪低落道:“我们三人一同来王都赶考,乡试尚未开始,他们两人却已丧命。”
这时,凤倾在寺中兜了一圈回来,打个哈欠懒洋洋道:“实在没个有趣的地方,嗯?这人是谁啊?”
陆安然眼皮一掀,淡道:“问路的。”
周青严抱拳往上抬了抬,“多谢姑娘指点,告辞。”
凤倾盯着人背影摸了摸下巴,“这么一座小庙连分叉路都没两条,还需要问路?”
无方冷冰冰的道:“他是路痴。”
凤倾在狐疑的轮流看了两人几眼后,暂且接受这个说法,“祁尚呢?让他送小爷回家。”
“陆姑娘,小侯爷。”一道清悦的嗓音在后面响起。
陆安然回身,颔首示礼:“南宫世子。”
“陆姑娘应当看过尸体了,如何?”
“仵作辩证没错。”
南宫止点点头:“我查看过房间,门窗皆闭合反锁,破门的时候证实没有第二人,其余皆无异样。”
凤倾玩味道:“总不能他自己做个噩梦把自己吓死了吧?”
南宫止眼露困惑,“异象难解,实在想不明白。”
几人碰面一合计,南宫止决定抄书再停,将所有人细细审查一遍,包括出事的禅房封锁,看是否有遗漏倏忽的地方。
陆安然心里挣扎了一番,到底没有说出大宁朝可能出现千赤国细作,并且说不定和这几个学子的死有关,决定过后去提刑司见一见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