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雪恢复本来身份后,她口中的玉霞才有几分当年雷厉风行的女侠风姿。
玉霞去世前,很大一部分时间都不在村里,带着苏沅芷到处云游,基本上不与村里人接触,更不知道她收养了传说中那个鬼娃娃。
“有一回廖松无意中跑入禁地,我和母亲很紧张地找过去,根本不是想象中阴森恐怖之地,反而看到一个笑得很好看的女子。”
廖雪至今记得见到玉霞时的第一面,没见过她那般特别的人,英姿飒爽,举手投足一股侠气,手持长剑站在那里,任尔东西南北风,巍然不动。
廖雪通过母亲知道了玉霞的故事,虽然没说凤侯大名,但后来她从苏湘湘口中得知了那件信物上的凤府家徽。
“我告诉苏湘湘,我是凤府遗落在外的女儿,凭着信物上的凤府家徽,苏湘湘很快相信了我。”廖雪道:“她让我盯着苏沅芷的一举一动,而我更简单,我希望她帮助我回凤府。”
也许是苏湘湘权衡利弊,和一个侯府小姐结交并且卖对方一个人情怎么也不吃亏,苏湘湘听从廖雪的建议摆脱这桩她看不上的婚事。
但这个过程中,廖雪感知到苏湘湘似乎想除掉苏沅芷,她很快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苏沅芷,后者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她取代了我十九年,她的一切都是我的,为何我不能取而代之。”
廖雪抿唇,“十月十五那日,苏沅芷第一次假扮苏湘湘,她代替苏湘湘去见了二皇子。”
陆安然问道:“你们约在碧云观见面吗?苏沅芷没有去?”
“不错,苏沅芷只是想把人引开而已,其实见与不见有什么意义。”
云起眼眸微动,“十月十五晚上,除了苏沅芷假扮苏湘湘之外,应该还发生了点别的事情吧。”
廖雪沉默一会儿,再开口道:“苏沅芷和苏湘湘不愧是姐妹,她们互相想除掉对方的心谁也不比谁少,只不过苏沅芷的计划比苏湘湘更为周全。”
早年间苏沅芷到某个地方看过一个杂耍,人钻入箱子里伸出一个脑袋,另一个人用刀砍掉头,再把头用另一个箱子装着,过一会儿又能拼接回去。
“苏沅芷和二皇子分开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后面跟了个女子回来,当时我和苏沅芷正在试着怎么演人头分离这出戏。”
于是,顾秉月不幸看到穿着新娘服人头分离的‘苏湘湘’,当场被吓晕过去。
“我们不认识那个女子,她应该是认识苏湘湘的,而且就算她说出去也没人相信,我和苏沅芷商量了一下,喊来廖松偷偷把她扔在距离远一点的街上。”
廖雪停顿一下,又道:“后来我和苏沅芷打听过,那个女子是顾家的人,而且她被吓疯了。”
陆安然和云起对视,原来顾秉月的离魂症由此而来。
宣平侯抖了抖袖子,“苏湘湘后来真的掉脑袋了,也是你们一手谋划?”
廖雪马上摇头,“不是,苏沅芷最初告诉我,她只是弄个假人而已,再对调和苏湘湘的身份,只要她把苏湘湘送到无人找到的地方,她就是独一无二的苏府大小姐。”
宣平侯冷哼,“假人?你们当王都城没有仵作验尸?”
“我不知道啊。”廖雪抱住头,“我也被苏沅芷骗了。事发之后,她告诉我喜轿里其实是个女死囚,她假扮苏湘湘去找了竹心的兄嫂办这件差事,我想死囚本来就是秋后被问斩,那她早点死也没什么区别对不对?再说,能以苏家大小姐的身份风光下葬,也没有委屈了她啊。”
“那你后面又是如何发现?”
“香韵,就是苏湘湘另一个丫鬟,我知道苏沅芷也去找过她。”廖雪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那天我去见苏沅芷,撞见她和香韵说话,说什么下毒。”
当时虽被苏沅芷将话圆过去了,但廖雪留了个心,“然后,香韵死了。”
廖雪开始觉得不对劲,她偷偷跑去竹心的兄嫂家,结果人不见了,“我逼问苏沅芷,她承认让香韵下毒,还说,喜轿里的人不是什么死囚,而是真正的苏湘湘。”
廖雪脸上浮现痛苦,“苏沅芷的手段远比我想的厉害,但我以为一切都是做戏,根本没有机会阻止她,等我发现真相,然而都来不及了。”
陆安然目光平静道:“你们关系似乎不错。”
“还能怎么办呢?”廖雪知道她指的是认亲宴那天的事,叹了口气,“我手里头没有证据,而且……”她怯怯地看了一眼宣平侯又急忙转开视线,“我能骗得过苏湘湘但苏沅芷知道我的身份,她才是玉姨带大的孩子,如果我站出来,她立刻会拆穿我的身份。”
对方的把柄在自己手里,不失为一种相互掣肘。
到现在廖雪的身份已然曝光,没有了帮着苏沅芷隐瞒的道理,而且她心里另有盘算,如果说出实情,兴许会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她这边可以被暂时忽略。
说完这些,云起和陆安然先一步告辞离开,剩下廖雪独自面对宣平侯。
宣平侯右手食指放在眉骨一点点划过去,目光深邃冷寂,看得廖雪再次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喊道:“父……凤侯。”咬唇低下头去。
宣平侯视线转为凉薄,转身扬起一片衣角,正好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廖雪脸上,“不要再出现本侯面前。”
廖雪屏息过后的第一口气松出去,原本挺直的背脊缓缓弯折,手掌撑地拼命地张大嘴喘了半天,嘴角裂开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眼泪从脸上滑落,落到地面‘吧嗒’砸得四分五裂,就好像她这一场侯府小姐的美梦,随之碎裂。
马车里放了炉子,陆安然双手烤了好一会儿才回暖,想着离开前的一幕,说道:“廖雪似乎还抱有希望。”
云起懒洋洋地靠着马车壁,伸出手时轻笑道:“希望宣平侯念在父女一场,真的把她认作凤侯长女?”
陆安然的手背让云起覆盖住,随之手腕一转,手指从指根处挤进去十指相扣,两只手同样的白皙,只不过云起的更修长,手上有茧,正故意用那处轻轻磨着陆安然手心。
脸上再正经不过,“她真当公卿侯爵是大善堂?不杀了她,已经算是宣平侯仁慈了。”
陆安然垂眸沉思道:“或许是念着玉霞的那点情分吧。”
“怎么说?”
“玉霞于凤侯而言如天上月,不忍让她沾染丝毫凡尘污秽。”
云起懒散的笑笑:“玉霞这样的奇女子教养出来一个苏沅芷,你说这算不算本性难移?”
苏家姐妹,如出一辙的自私,且自以为是。
陆安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觉得廖雪说的是全部事实吗?”
“把自己栽得那么干净,还真当自己人间雪,纯白无瑕了。”换言之,云起压根不信她完全无辜。
不过廖雪今晚吐露这么多,这些事想要查证不难,“就交给袁方吧,不能让他吃现成啊。”
(远在京兆府睡觉的袁方翻了个身,莫名其妙被自己一个喷嚏惊醒,伸长脖子看窗外天色,“变天了?”)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吉庆坊已是平旦时分,不过天色阴沉不见多亮,陆安然抚了抚困倦的脑袋,“好像有件事情忘了。”
“有吗?”云起看着无方送她进去,对墨言道:“去京兆府。”
而此时的凤府,鹿陶陶趴着横梁左右转了转脑袋,“死无方,天都亮了还没送回来,可怜我的身子板,睡了一夜木头,哼!”
其实还是自己作的,明明下面有一张床,鹿陶陶偏要躲在横梁上,预备无方进来时再吓她一次,就算明知吓不到无方,还是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
“肚子饿了。”鹿陶陶从上面跳下来,桌上放了些点心和果盘,挑剔得拿起来又扔掉,“冷掉了不好吃,这什么果子,看着就酸,凤府忒小气。”
抱臂用手支着下巴,歪头思考着,“死无方不让我离开房间,我怎么弄点吃的来呢?叫醒外面的小丫头?还是不要了,万一醒过来大喊大叫怎么办?”
眼珠子转了三圈,忽然一亮,双手一拍自言自语道:“我不告诉她,她怎么知道我离开过房间呢,我真是太聪明了,哈哈哈”
鹿陶陶是行动派,自己跟自己商量完当下脚底一转,蹦跳着往外面走,路过小翠的时候顺手用手指头敲了敲她脑袋,“哎哟,好冷啊,像个冻西瓜。”走出去三步又停下,“啧啧啧,都说无方不体贴,居然把人火炉灭了都没注意到,不会真冻成冰人吧。”
探手试了下呼吸还在,“没死啊,那就不用管了。”
一步踏出院子,与宣平侯迎面对上,鹿陶陶眼珠子睁大眨了眨,抬起右手前后摇,“帅大叔,这么巧。”
宣平侯眼皮一撩上下打量,“不巧,这好像是我府上?”
“哎呀,别这么小气嘛,遇见就是缘,我允许你请我吃一顿丰盛的早膳。”鹿陶陶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道:“其实给你个面子而已,不能失了你侯爷的格调。”
宣平侯自认脸皮厚,第一次遇到对手。
其实他很快明白了鹿陶陶在这里的原因,毕竟廖雪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城西小破庙,只能说有人来他家里‘偷人’了,留在这里这个,怕就是望风的了。
不过让鹿陶陶这么一通胡闹,宣平侯一个晚上填塞在心里的不爽飞出去不少,虽然他嘴上说得轻巧,什么从一开始就对凤雪姐弟怀疑了,实际上初遇拿着信物的凤雪姐弟时,宣平侯想起记忆中的女侠,有过那么两天的恍惚。
只怪廖雪和廖松对玉霞知之不深,连剑的名字都搞不对,才叫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一只手在宣平侯眼前不停挥着,叽叽喳喳的少女不耐烦道:“别发呆啊,我都快饿死了,你要不要听我肚子里虫叫,都快凑一出梨园戏曲了。”
宣平侯视线逐渐凝实,“好,请你吃。”
鹿陶陶拖拽他的袖子“走走走。”
与此同时,京兆府地牢里,苏沅芷从噩梦中惊醒,大颗冷汗从惨白的脸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