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脑海里闪过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子,她身姿洒脱,矫健地跃上马背,傲然一笑:“你我萍水相逢,有这一段回忆足以,此后江湖路远,各自珍重。”
她走得潇洒,去往下一个更广阔的天空,宣平侯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无法阻止。
思绪回到破庙殿宇里,凤雪脸无血色道:“父亲,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宣平侯不是好脾气的人,说话不会顾忌别人心情如何,便直接说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假装本侯的女儿?”
凤雪快按不住飞速跳动地心脏,“有人去父亲面前编排是非,挑拨我们的关系。”
宣平侯抬了抬右手,横着架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眉宇压着一丝不耐,“本侯今晚去挖了玉霞的墓,在里面找到一样东西。”
凤雪张大嘴,迟迟发不出声音。
宣平侯另一只手打开,自中指垂落一根红绳,下端一块玉佩在半空里晃来晃去,“我和玉霞有过一个孩子,但孩子没有出生就死了,你告诉本侯,她又是怎么和本侯生的你们姐弟?”
凤雪眼神仓惶地看向玉佩,她不知道宣平侯和玉霞的约定,当然更不知道玉佩上刻的其实是未出世孩子的名字。
宣平侯微用力,玉佩落到他掌心,眼神犹如卷了黑色风暴,沉压压地看着人时,叫对方感觉无所遁形。
他声音疏淡的问道:“不想承认?”
凤雪咬着唇泫然欲泣,“你从未相信过我,也不相信我母亲,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费口舌之争,也懒得找人当面对质,而是用了相当简洁有力的一招,“廖松还在府里,你想不想要他的命?”
廖松这个名字出来,凤雪彻彻底底的相信宣平侯知道了真相,因为这是凤夕真实的本名!
凤雪失神的瘫倒地上,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什么时候……”
“一开始。”宣平侯露出与凤倾一般的轻狂,“本侯生不出这么孬的儿女。”
凤雪低下头,回想过往种种,原来这些日子才是一场梦,或者在宣平侯看来她和凤夕不过是一对跳梁小丑。
她低喃:“为什么?”
宣平侯起身,负手在后,视线自上而下,没什么语气道:“你们撞上本侯,之后凤倾出事,本侯留着看你们意图何在,不过……”
不过什么宣平侯没说出来,只在心里想着,他似乎高看了这对姐弟。
宣平侯一直在背后查凤雪姐弟的来路和目的,这两天终于得到确定消息,晚上出门见了给这对姐弟接生的稳婆一面,又到碧云观外挖了玉霞的坟。
凤雪姐弟原名廖松廖雪,母亲是前朝一个小官的女儿,因为某桩案子受牵连从而全家下狱,她被卖入妓院,一年后有故交叔伯花银子赎身,之后嫁给了一个农户。
谁知那年闹灾,廖雪姐弟五六岁时辗转来到了堰江村,改名姓赵,他们的父亲早在路上生病死了,只留下一个母亲抚养长大。
这个女子在妓院的一年学了些舞技,独身带着儿女的年轻女子容易叫人惦记,身边常常藏着一把短刀,几次后村人误会她有些功夫在身,不敢再招惹,他们才终于安定下来。
因而,宣平侯叫出廖松这个名字,廖雪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没有什么萍水剑,她那把叫朝霞剑。”宣平侯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背对廖雪说道:“剑上刻了萍水二字而已。”
宣平侯挖开坟看到里面的剑时,才明白为何廖雪和廖松口口声声玉霞常年带身边的叫萍水剑,原来剑柄上不知何时刻上了‘萍水’二字。
他想,或许对玉霞来说,那段‘萍水相逢’也最终成了她的意难忘。
廖雪自嘲地低笑起来,“凤侯什么都知道,我无话可说。”
宣平侯骤然转身,目光深沉地聚焦成一点,“你能想到假扮玉霞的女儿,自然是和她接触过。”
“是。”事到如今,对于这一点,廖雪没什么好隐瞒,“她一直住在堰江村,和我娘关系不错。”
这时,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如果我们猜测不错,鬼山禁地生活的母女就是玉女侠和苏沅芷吧?”
廖雪看着从外间走进的云起和陆安然,虽有疑惑,但今晚她受到的刺激太多,似乎这点已经算不上什么。
云起见廖雪不说话了,微微一笑,道:“或者我们该叫她苏香香?”
廖雪拧了拧眉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可我们不知道细节啊。”云起摊了摊手,“比如你们怎么谋害苏府那个出嫁的苏湘湘。”
“苏湘湘死了关我什么事,我虽然贪心但知道杀人犯死罪。”
“有点道理?不过……”云起转头看向宣平侯,“有人假冒侯府子嗣,又企图谋骗侯府世子的位置,这算什么罪?”
廖雪急道:“你胡说什么,世子不是凤倾吗?哪里的谋骗一说?”
“啊?难道你们不是算计着凤倾短命,早晚取而代之吗?”
虽然廖雪曾经这么想过,但现在自然不会承认。
宣平侯嘴皮一掀,冷冷道:“侯乃爵位,皇上亲赐,日后世子继承本侯的位置,若有人假冒世子,实属欺君之罪,罪及诛九族。”
一个天雷打到廖雪脑袋上,轰得她满脑门隆隆响,“不是,我没有。”
“凤,哦,不对,廖姑娘,你不如实话说了吧,杀人的不是你,何必你要替别人隐瞒。得罪凤侯好说,凤侯高风亮节到时候就不与你们计较了,万一到时候再冒犯了皇上,可就得不偿失,我们想救也救不了你啊。”
廖雪没明白过来,好好的,她又不是假扮公主,怎么会得罪皇帝。
云起似乎看出她心里想什么,勾了勾嘴角气定神闲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苏香香犯了人命,京兆府袁大人手中握有不少证据,如今已经将她抓起来了。”
虽然云起没说谎,不过他故意含糊其词,让廖雪误会是另一条人命,不禁脱口而出道:“怎么会,不是都结案了吗?”
云起用扇柄在陆安然背后轻推一下,凭着两人的默契,无需多言,陆安然立刻意会道:“昨日百福宴,苏小姐拿刀刺竹心……”
“竹心?”廖雪的拇指用力抠了食指指腹一下,“难不成竹心都交代了……不,她不是让苏沅芷弄哑……”语声戛然而止。
云起笑中透着狡黠,替她把话说完,“从京兆府求情放竹心出来,因为苏沅芷想要假扮苏湘湘,而竹心是苏湘湘的贴身侍女。可又不能让她泄露秘密,于是拔了她的舌头,甚至毁容改名。”
廖雪到底还不能很好的隐藏自己,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云起这些都说对了。
“她的目的呢?”云起握拳用手背抵着下巴,“全王都的人都知道苏湘湘死了,而且她能在容貌上下工夫,但苏湘湘的才学一两日她总学不来吧?”
廖雪眼里闪过一抹讽刺,“因为苏沅芷认为,这些原本都该属于她。”
话到这里,廖雪以为云起他们大部分已经从苏家或者苏香香那边审问出来,也就没什么藏着掖着,说道:“苏家两个女儿,一个如天上仙女高贵,一个低微到泥土里,如果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了,偏偏苏湘湘自己找到了堰江村。”
苏府内一次争执让苏湘湘听见,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年来母亲对她如此严苛,即便她做到最好也很难给一回笑脸。
她是苏父一个叫杨珠的表妹所生,而不是苏夫人亲生女儿。
那天后,苏湘湘总感觉身世像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何时就会砍她一个措手不及,出门看到别人的目光,会以为别人暗中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过是一个私生女,凭何鸠占鹊巢。
尤其婚期临近,她不禁想到,因为苏母不喜她,所以故意让她低嫁,不想看她过得好,从而更抗拒这桩婚事。
“一个多月前,苏湘湘来到了堰江村,我不知道她怎么找到的苏沅芷,但是她的言行太奇怪了,和我们这个小村庄格格不入。”
苏湘湘一个没怎么经历世面的小姐,很快让从小见惯人心险恶的苏沅芷看出不对劲,“苏沅芷偷偷跟踪苏湘湘回去,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苏家的女儿。”
廖雪看向众人,“明明自己才是嫡女,却被弃养在荒僻村庄十几年,换了你们,不会觉得怨恨吗?”
苏沅芷很快想到,苏湘湘能找到她,说明苏府这么多年不是没有自己的消息,可是他们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接回去,她是被放弃的。
愤恨之余,苏沅芷要回苏家,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苏沅芷邀约苏湘湘在十月十五那日见面,否则就将她的秘密说出去。”
云起挑起一边眉头,“苏湘湘的秘密?”
廖雪道:“也是巧,苏沅芷跟踪苏湘湘那日,看到她和二皇子幽会。”
“之后呢?”
“我不知道。”廖雪眸子闪了一下,看向另一边,“我无意中在苏沅芷家中捡了一样东西,苏湘湘认出来,说上面是宣平侯府的家徽。”
这是一个让廖雪冒充宣平侯女儿的契机,她得知苏湘湘急于摆脱婚事,于是毛遂自荐,“我听到你和你侍女说的话,你想摆脱现在的婚事,我可以帮你。”
陆安然看穿道:“这是你和苏沅芷计策,你不会真的帮助苏湘湘。”
“比起一个不认识的千金小姐,我还是更相信苏沅芷。”廖雪坦然道:“苏湘湘当了十八年苏家小姐,也该还给苏沅芷了。”
陆安然不认为廖雪是一个这么正义凛然的人,否则也不会做出冒充凤侯女儿的事来。
这时,廖雪低低说道:“我接近苏湘湘,因为苏沅芷感觉到苏湘湘想要除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