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亦称春耕节。
乾刚震动,天鸣雷,云雷滚,声势宏大,阳气盛壮,万物生长。
七星河畔柳条抽出嫩芽,文人雅士三五成群结伴出游,河中画舫如织,两岸风景如画。
不过所有船只经过清水坊的时候不约而同全避开了梅桂花家那一带,已经没有渔船敢停留。
转角晒太阳纳鞋底的老妇人用牙根咬掉针线,眉飞色舞地对其他人说着:“半夜就有男女说话的声音,当然是真的,我隔着墙都听见了,后面还有什么?那可就不好说了,哎哟,老太婆我都听得脸红,真是不要脸的一对淫鬼。”
别人还就对艳鬼感兴趣,偏要老妇人详细说说,于是老妇人开始发挥舌灿莲花的功力,说得比八方客茶馆说书人都精彩。
袁方微服出巡,正好经过这一角,听得直皱眉头,等到老妇人描述那女鬼是如何的衣衫半露,男鬼又是怎么急吼吼骑到女子身上,忍不住抽着嘴角问:“你怎么这么清楚?难道扒人家墙角了?还是钻隔壁床底下瞧见的?”
老妇人一口唾沫都飞一半了被人打断,不高兴地瞥一眼,“不说了不说了。”
其他人兴致刚起,也不满这人不识趣,“兄弟,听故事罢了,哪有你这般较真的人?”
袁方撸起袖子准备跟人讲理,被司录一把拖拉着走了。
“你拽我干什么!”到了后面一条街,袁方甩掉司录的手,抚平袖子气哼哼道:“本官得跟他们说理去。”
“哎哟我的大人诶。”司录无语道:“市井小民随口之言,哪里能当真,不过是当个茶余饭后的乐子罢了,您同他们较真,岂不是失了您的风度嘛。”
袁方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便是有这等闲言碎语汇聚,才招致满城谣言,所谓三人成虎,假的也要成真的了,否则这王都城闹鬼一说能如此甚嚣尘上?”
司录:“大人所言有理,不过要破谣言,还是得以理服人。”
他们这一趟出门,就是为了找寻证据,不然梅桂花她大女儿的眼泪都要淹了京兆府了。
两人从没人走的巷子绕过去,经由一艘小船停靠在梅桂花家附近,等了一会儿,杨力不知道从哪个位置跳出来,弯腰钻进船舱抱拳道:“大人,卑职都安排好了。”
“嗯。”袁方颔首,摸了摸下巴,道:“等天黑后,我们开始抓‘鬼’。”
杨力迟疑道:“真有鬼吗?”
袁方冷哼道:“你没听到街头巷尾传的那些?如今已经传到第十七个说法了!”
“呃……”杨力挠了挠头,“卑职之前在此埋伏两夜,又有其他人分别去马浩家和陈家守夜,毫无所获啊,不知道那些传言怎么传出来的。”
果然,这一整晚还是同往常一样安静,哪来的淫鬼艳鬼,倒是袁方窝在小船上听远处画舫嬉闹了大半夜,披着一个大棉被缩成一团,在漆黑的天空下差点流出两行委屈的热泪。
“本官何苦来哉!”
司录劝道:“大人还是回府里头去吧,这边我和杨捕头盯着。”
“不!”袁方很坚定,“本官一定要抓住这个闹得全王都不得安宁的‘鬼’不可!”
其实还有个最主要的原因袁方难以言齿
太子亲自上门,虽然语言平和,不像皇帝一样动不动训斥一顿,骂他个狗血淋头,但他从那位年轻的殿下眼中看到了‘失望’两个字,突然有一种官途到此为止的错觉。
“袁大人,王都城凶案一度让城中百姓不安,如今案子好不容易破了,却又有风言风语传出,如此下去,民心不定,于朝廷而言并非好事,民定而后国定。”
袁方呼出一口气,回望河岸大榕树,树影摇曳,仿佛鬼魅在暗夜舞动,侧身摆出一份沧桑表情,“司录,你不懂啊。”
司录懂不懂还不是最重要,接下来一个晚上京兆府的人还是没有半点收获,用杨力的话说,“咱们成梅家守门的门神了。”
袁方到底没守到底,第二个晚上吹了半夜冷风后次日连打十几个喷嚏,到了下午头晕眼花,即便他还是顽强地要出门,被袁夫人一把按到床上。
“抓鬼?”袁夫人冷哼一声,“别是鬼没抓到,先把黑白无常引来。”
袁方晕头转向,脑子转得没平日快,“黑白无常来做什么?”
“抓你!”
袁方:“……”
因此第三个晚上袁方没能亲自上场,派司录到场监督,结果后半夜杨力等人匆匆跑回京兆府,把浑身湿漉漉的司录给抬回来。
袁方搞不懂,“撞鬼了?”
杨力抹掉额头一把汗,“哪来的鬼啊,只有两个冤家!”
原来他们守到大半夜,司录一个人蹲在小船上,没有袁方在旁边,清净的他只打盹。
杨力那头也是,蹲得腿都麻了,听闻旁边传来呼噜声,一巴掌拍向对方后脑勺,“你小子让你干活来还是睡觉了?”
小捕快缩了缩肩膀,“头儿,这都三天了,鬼影子都没有。”
杨力小声训斥:“你管这些,大人让你干嘛就干嘛。”
小捕快不敢反驳,只是在心里嘀嘀咕咕,“又冷又困,连点额外补贴都没有,一天到晚尽白干。”
小捕快情绪不高,没一会儿又要撒尿,被杨力一瞪眼,“憋着。”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淅淅索索传来动静。
杨力精神一震,小捕快被前方缥缈的黑影吓得差点没尿裤子,让杨力拽着后领子一起往前,他的腿直打哆嗦,“头头头儿……我不行,我憋不住了,你先去,我随后……”
杨力直接把人往跟前一扔,他自己一个蹿身,如大鹏展翅般飞出去,落在了黑影前面。
要说杨力也是胆子大,不然怎么干得了京兆府捕头,就连传闻中的鬼他都丝毫不带怕,直接跳到别人面前。
在杨力落地同时,小捕快屁股着地,“哎哟!”大叫出声。
对面的‘鬼’看看地上小捕快,再看看杨力。
“啊”
小捕快用手背把下巴往上抬,转头对杨力道:“头儿,我刚才叫了吗?”
杨力眉头一皱,刚要出手,却见那‘鬼’嗖一下往前跑,跳到了小船上。
京兆府里,杨力一口气不停歇说到这里,道:“……然后,小船翻了,司录就落水了。”
任凭袁方怎么想都没想到司录落水落的那个憋屈,“‘鬼’呢?”
“卑职让人带着去换衣裳了,不过路上卑职问了几句,这‘鬼’不是别人,就是早前在街头巷尾跟人讲故事的那位老妇人的儿子。”
袁方还有点印象,“钻人床底的那个?”
杨力:“……”
“是吧,他家和梅桂花家是邻居,家中已有妻室,近日勾搭上了铁匠张他老婆,两个人偷摸着出来幽会,去对方家里头怕被发现,正好有人传言马家闹鬼,就想到这一出。”
搞了半天,竟然是两个寡廉鲜耻之徒弄出来一桩闹剧。
第二天公审,袁方特意放一些百姓进来围观,顺带着告诉大家,哪来的什么‘鬼’,都是活人扮鬼,人心不古。
最搞笑就是那位老妇人,对着外头吐了那么多唾沫星子,最后全落回自己头上,别人都笑话,“她可能还真是亲眼所见,毕竟是自己儿子的风流艳事嘛。”
大宁朝虽没有偷情通奸浸猪笼这种酷刑,但是按照律法也要收押,“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二年。”
这两家人后面如何鸡飞狗跳不提,袁方这头堵了许久的胸口终于顺畅,喝茶都痛快,“司录啊,你怎么病倒了?哈哈,本官现在神清气爽,好得不得了。”
司录边咳边想,你落个水试试?
等袁方听说后宫陈美人死了,太子将查案的事交给提刑司,恨不得拍桌大笑,“风水轮流转,看你云起还怎么幸灾乐祸,哈哈哈”
陆安然和云起正被太子请到东宫,云起端起茶杯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失礼。”
子桑瑾自不会因此怪罪,叫人换了云起的茶,“母后身体欠佳,令本宫过问一二,不知道陆姑娘验尸结果如何?”
“利器穿胸,一击毙命。”陆安然的话和御医差不多,不过接下来还有,“脖颈两侧有指痕,右手食指指甲断裂,指甲缝隙带血迹,右手小臂上摩擦痕迹清晰,身体其他部位没有明显伤痕等,阴门无红肿撕裂。”
子桑瑾对此显然颇为意外,“你是说,她可能叫人掐着脖子一刀捅死了?”
陆安然点头,陈美人的死并不复杂,复杂在凶手如何摸准了她的寝宫,又怎么快速乘宫人不备杀人后逃之夭夭。
“可是……”子桑瑾想着措辞,“宫里头老嬷嬷不是说她……衣衫尽褪,形态甚是放荡?”
陆安然蹙眉道:“她身上确实没有与男子交合的痕迹。”
云起掩嘴干咳一声,“那个,有时候女子那方面,倒也不一定需要男子。”
两个脑袋一起看过去,双眼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态,子桑瑾道:“……不会是女子?”
云起:“……”
“殿下,您很有想法,不过臣猜测陈美人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子桑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转过头轻咳几下,努力转回正经话题,“凶手对储秀宫的路线很熟悉,还很清楚禁卫军轮换时辰。”
“殿下能让马副统领排查一下所有禁卫军吗?”
“你怀疑……”子桑瑾眼眸微动,“嗯,本宫知道了。”
陈美人入宫时日短,宫里根基浅,子桑瑾建议云起查一下陈美人宫外的关系。
云起想了下,道:“陈美人是范大人举荐入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