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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暗浊之眼(三)

行行 小羊毛 4063 2024-02-28 11:53

  那个迎出来的女子自然是依依了。她依照朱雀指示,在今日一早将密令给了张庭。张庭原已数日未见到朱雀,正自有些担惊,忽然得此密令,方知朱雀离京已确,而其行凶险,他哪里还敢怠慢,连忙点了人依令前往接应。却也幸好青龙谷之事解决得尚算顺利,朱雀赶回,他还未走出多远。

  集结大内人马,此事究竟牵涉之人众多,身为太子的赵愭自然很容易便得知了。这一下他心中大喜,已知抓住了朱雀的把柄。不管父皇会否真对朱雀此举作出什么惩罚,这个状却是一定要告的这一次不惩罚,也并不代表天子对朱雀的疑虑未曾增加。

  为防有失,他还特地寻了借口前来朱雀府中看了看,确信朱雀已不在京中,方才放心去了。他只是没料到,他走出不到一刻,朱雀却回来了。

  朱雀匆匆离府,宋客趁空打量了一下这个朱雀看来很信任的女子。她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张姣好的面容,看她的服饰,好像也并非宫女。若朱雀离开的日子里是将这府中要事都交给了她,那么获取这个女子的信任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幸好他有一张很俊秀的脸一张绝不会让姑娘们讨厌的脸。加上朱雀的特地吩咐,依依对他很是周到。毕竟,朱雀很少会容人入驻自己府第,纵然只不过是一间偏侧的客房,也已很是不易了。

  宋客也的确累了。既然有依依安排,他便在客房先自睡了一觉。醒来日已偏西,是有人敲了敲他的门。一名下人带了朱雀的话来,意思是请他一同入席。

  他到了厅里才知朱雀并不是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照顾,而只不过是因为很高兴高兴到要将他也拉上一起喝酒。在那一路行来的途中,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朱雀也会笑得这么大声。

  依依在给他斟酒。猜得出来,朱雀必是今日在皇上面前让太子狠狠地丢了一次面子。太子前脚刚告了朱雀的状,后脚朱雀人已出现,那般“诬告”也便不攻自破;太子犹自不死心提起禁卫出城之事,得了授意的张庭也适时前来,加上旁人报告禁军眼下尽在内城之中,太子无话可说,明知朱雀的确离开过临安,也动用过大内人手,苦于已没证据,只得怏怏吃了哑巴亏。

  朱雀自君黎离城以来一直未能反击太子,这一次不可谓不扬眉吐气,在依依看来,他今日的高兴不亚于几个月前的某日他视作心头之患的夏铮被迫离京前往梅州。她此际固然也陪着朱雀高兴,可不知为何,总想起那个那般相似的日子就在那日晚上,君黎便与他大打出手,而后一走了之,至今未回,随之而来的是朱雀的震怒与这府邸数月的落寞。她知道不该想,可这念头还是不期而至今日的欢欣,不知会否又有一场乐极生悲?

  她看了眼迟来的宋客。朱雀是与他说了说宋客的来历,她现在知道,朱雀这般在意这个黑竹会的少年,是看在了他那个弟弟的份上,心中自然对他便也有了些怜悯。酒菜上了过半,她小心道:“朱大人,宋公子伤毒未愈,我看也不好叫他喝太多酒了。太医很快就来,要不先让宋公子回房歇息一会儿?”

  若非有别样的目的在心,宋客对于这个女子的好意应该是极为感激的。现在这感激只剩了一半。他见朱雀点了头,便起身告了退,往自己客房里去。

  依依少顷便引了太医来了据言是朱雀在自皇上的福宁殿出来之后,特地邀了过来的。太医看过后,言说所谓毒伤不过一些伤血残留,已无大碍,服几日药便可无事,依依也便放下心来,请了太医也去席间酌饮了一番。

  “你放心住在此地吧。”依依在回来之后对宋客说道,“朱大人说了,反正也没几日,你要卧床休息,先不必多走动了,待到痊愈,黑竹会的俞瑞定也回来了,那时你再回他那里去吧。”

  宋客脸上露出丝笑意来,“有劳。”

  依依见他精神尚可,便坐在一旁,与他闲聊了一会儿。在她眼里,这该是个和君黎秋葵娄千杉一样的人,是个朱雀难得重视会留在身边的人。他所重,自然也是她所重,是以这样的闲聊,竟也十分自然。

  乐极生悲的事情并没有在这个夜晚发生。朱雀这一晚都没有再来看一眼宋客,据说是喝得多了,只派人将依依叫了回去照顾。不过次日一早,宋客听闻他又出了门,想是几日在外,回来终究有许多事情要忙。

  他虽有心对朱雀不利,可对依依却没有敌视的理由,所以再见到她时的相互招呼或微笑,倒也并不全然是假的。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日便在第三日傍晚,宋客听闻,俞瑞已回到了京城。

  朱雀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去见他,但这已经是个足以让宋客警醒的消息他不能再等待下去,必须要尽快出手了。

  这两日,他已经取得了依依足够的信任,便似两人已是好友是不亚于她与君黎秋葵那时相处般的好友。他料想这样的情绪必也会影响了朱雀朱雀虽然不过只来看了自己一次,但逗留了许久,并无不耐地听依依说些两人白日里讲的笑话。他感觉得出来,朱雀那股仿似掌控着一切的紧张之感在渐渐消退。他想,那该是朱雀信任一个人的表现。

  今日晚间,朱雀仍是会来的吧。宋客在这个傍晚将那柄断刃藏入了床里,准备着孤注一掷。

  “可或许他还是低估了朱雀吧。”单疾泉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君黎,“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我只能说他还是低估了朱雀。白霜身死之后,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一个人能让朱雀毫无戒心了。”

  君黎垂头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桌面,不发一言。

  “那天晚上,宋客动手了。”单疾泉接着道,“只可惜,他后来在凌夫人家中醒来,却回忆不起那时是怎么失去知觉的。也不奇怪,以朱雀的出手,又哪里会容他多有半瞬反应。”

  他叹了一口气,“他只记得在自己动手之前的事情,那时依依陪着朱雀一起前来,朱雀问起他感觉伤势如何,说到次日太医会再来一趟看看。他好像是真的很关心宋客,所以还验看了宋客的脉。宋客尽力克制自己的紧张,他不知朱雀从中是否看出了什么,只是说他伤势像是仍不稳定,要他早些休息。宋客的出手,就在朱雀将手从他脉门松开的那一刹那那是他来朱雀府中之后,距离他最近的一次了。”

  君黎抬起头来,“那我师父他……”他想说那我师父他真的避开了吗,因为他见识过宋客出手之快。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断截,改口,“那我师父他真的早便知道宋客的目的吗?”

  “这不重要了吧。”单疾泉道,“事实就是,他还手重伤了宋客,而第二日的清晨,凌夫人见到宋客漂在河上。内城在南,武林坊在北,运河那一段的水流确是自南向北而行,若从内城抛下,漂至武林坊附近,并不出奇。”

  他停顿一下,“武林坊附近居民众多,这样一具‘尸体’,自是很容易被看见,不过京城里发生这种事,谁都料想是得罪了权贵,谁又敢管,若不是凌厉他爹一眼见到那具尸体,就很肯定地说了一句,‘这是朱雀做的’,连凌夫人都不想管这样的闲事。”

  君黎惊讶,“凌大侠的父亲?他怎看出来的?”

  单疾泉知道君黎定不清楚瞿安的过往,甚至不知道瞿安的身份,亦不好明言,只摇了摇头,“他与朱雀过去有段渊源,在那个临安城里,最了解朱雀的人,大概就是凌厉的这个父亲。”

  见君黎仍是眼神疑惑,他又道,“许多年前,也有另一个人被朱雀以同样的手法伤过。他见过。”

  君黎才“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单疾泉看着他,未再说话。有些事情他无法在现在告诉君黎,因为君黎并不知道宋矞身死的真相。那个只有拓跋孤朱雀秋葵和自己四人知晓的真相,大概是唯一可以解释朱雀没有对宋客下杀手的理由诚然,这样的重伤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杀手”,可以朱雀的能耐,若不是不希望宋客身死或至少是心怀了犹豫,宋客不可能留得下这条性命来。正如君黎适才所说:这不是朱雀的行事。

  “可宋客……究竟为什么要刺杀我师父呢?”君黎轻轻地说道,“无论怎么看,他也并无理由的。”

  “这就是你师父与黑竹反目的原因了。”单疾泉道,“正是因为没有理由如果宋客没有理由,那么他就是经人授意。宋客是黑竹会的杀手,按照会中的规矩,现在唯一可以授意他的人,只有俞瑞所以,朱雀当然不可能再容忍俞瑞了。据说他当日夜里便叫张庭带人围了内城的黑竹总舵,拿了俞瑞投入了大牢,此事自然很快便传了出来,临安城里那许多黑竹会杀手一时人心惶惶。这已不是过去的黑竹了没有张弓长,没有马斯,没有沈凤鸣,甚至没有了阿矞,俞瑞一陷牢狱,他们便立时彷徨无依,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先离城逃命,否则焉知朱雀下一步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稍一停顿。“凌夫人他们有黑竹会的渊源,自然也得到了这些消息,原也在猜想会否与这个救起的少年有关,待他两日后醒来一说,顿然已明。宋客固然已说了此事是他自己的意思,与俞瑞全无关系,但这话已传不到朱雀耳中,也更救不出俞瑞。黑竹会这一散,纵然还聚得回来,恐怕也已不是朱雀的黑竹会了。”

  他一哂,“这对青龙教倒是好消息。”可表情里也并不全是高兴,反带着些叹息,“但谁又可想到就连我单疾泉都没办法黑竹会这些年一直在徽州附近挑衅,教主总在想着有一日要设法把这般隐患从身边消除,却因他们有了朱雀撑腰而深觉棘手起来,谁又可想到竟就因宋客这一剑轻易地就办到了。不知到底该说朱雀太意气用事,还是……还是朱雀真的也并未将黑竹会当一回事。”

  单疾泉并不知道,这原本就是宋客的目的虽然他刺出这一剑时,并不知道目的会以这种方式来达成。只是,苏扶风在告诉这个少年朱雀与黑竹的反目的时候,竟发现他的眼睛亮了那双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暗着的眼睛,亮了。

  他做到了。他只是想让黑竹脱离那个叫朱雀的人的掌控,他现在做到了。

  可然后这双眼睛竟重新暗了下去,暗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暗。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并没有半分理由去刺杀朱雀所有的借口都不过是自己为了达到目的而臆想出来的而已。

  他并没有告诉苏扶风,自己那一剑其实深深刺中了朱雀。

  而他深知自己的剑上早已喂了毒。

  三支大会的会场,渐渐已要坐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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