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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黑竹新主(二)

行行 小羊毛 3446 2024-02-28 11:53

  君黎在契约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手是有些发颤的。

  契约的双方是凌厉与朱雀他只是个旁观者,是因担心两人或要过分交恶才来,而对于这场谈判本身,他从头至尾,不曾加一语于其上。

  他遵从两人的意思,执了笔,为他们一一记录下那些终于达成了的允诺。这本是为了作为重要字据与参照交给下一任黑竹会首领,他只是没想到,所谓下一任黑竹会首领,会是自己。

  或许连朱雀和凌厉事先都不曾预料到这个结果。但是,他们都无法否认,在一次次的针锋相对后终于找到这个选择,两人心里竟都松落下来,仿佛一瞬间就知道这场长达一夜的谈判,要有结果了。

  沈凤鸣看到君黎从襟怀之中拿出的这一纸契约,早就一把夺过,展开快速念起,待念到那一条,才放慢了语速,提高了声音。

  “‘由君黎主领黑竹会,理决会中一应事宜,除其有求,否则不得过问’不会吧,他们真在此签字画押!”

  “此事要由我向黑竹会去说若没他们的印鉴,谁人肯买账?”

  “由你去说”沈凤鸣斜睨着他,“你是以谈判见证者的身份呢,还是以黑竹会‘大哥’的身份?”

  “也没什么差别了。”君黎苦笑。

  “你可别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使。”沈凤鸣将契约交还给他,“也不怕做了他们二人的牵线傀儡他们将黑竹会交给了你,到时候一个扯一边,你就惨了可想过?”

  “自然想过。”君黎道,“不过一来,我也没得选择;二来,按照契约这一条所言,他们倒给了我极大的权力,不能够再随意插手黑竹会的事宜,谁若想将我作了‘傀儡’,岂不是失信于对方,也失信于天下了。”

  “你以为纸上写不会,就真不会了吗?似你这般心软易欺之人,他们根本不必明说就能让你就范。”沈凤鸣摇头,随即却又道,“不过,若你不是这么个人,他们怕也不肯放心将黑竹会交给你了。如今就算他们不知道你‘会’为他们做什么,却至少笃信你‘不会’做什么你这道士,怕是绝不会做出对他们任何一方不利的事情来的。于他们而言,如此结果,至少是在他们二人底线之上了。”

  君黎不语。他当然知道朱雀与凌厉作此选择的理由正如沈凤鸣所说,他们可以容忍黑竹会不成为自己的同党盟友,却绝不能容忍其成为自己的敌人,而这世上唯有君黎一人,当得起他们二人同时这般信任。

  在昨日之前,他的心思还放在给朱雀解毒上,还无暇细细思考这一切。契约既成,凌厉如约交给朱雀的解毒之法是一个方子,如他所言,是苏扶风花了一日一夜的工夫,依照剑上所余毒锈设法配制而来。但因此毒毒性剧烈,朱雀中毒又已日久,单以此方煎煮成汤药,药性恐怕轻淡不足,非但不能立时退毒,后续再服更无效用。因此,苏扶风所荐之法是炼制丹药炼丹所需药石比之单煎一服何止大过百倍,其药性凝结为丸药,效用也强过百倍,当足以解毒了。

  然而此事不易。君黎习道,懂得炼丹之事。似这等并不熟悉的丹方要依之成功炼就一粒丹丸,少说要十粒失败为底,大是耗时耗力。何况朱雀府中没有炼丹之所太医院里倒是有,可君黎又不是太医,突然要求炼丹岂不惹人怀疑?

  也是幸巧,前一日太上皇刚刚提起过炼丹一事,君黎当时没有多加回应,但此际无奈,也只能凑上门去,说是想为太上皇研制丹药。太上皇自然大为欢喜,君黎这才掩了人耳目,携了药材去了炼丹房。自然,他也不得不炼上几粒无害丹药送给太上皇,这三日只能不眠不休了。

  总算等到朱雀毒解,他才能安心细想了那个契约,细想了关于自己和这个已经属于自己的黑竹会。他先试向朱雀要回沈凤鸣的金牌,朱雀于此不曾反对,甚至不曾多问一句,他于是确信关于黑竹会的许多事,自己是真的可以决定了。

  行路言谈间转了街角,两人已看得见内城的大门。“既然朱雀都不过问黑竹会的事情了,为何今日还要见我?”沈凤鸣忽问道。

  “他可不是为黑竹会。”君黎道,“是为了云梦教的事情要见你。”

  “为了云梦教?”

  “正好,我也问你一句,”君黎转过脸来,“于你而言,黑竹会和云梦教,哪一个更重要?”

  “这个……”沈凤鸣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这问题倒有点难以回答。我若说云梦对我不重要,我自己都不信,但是……黑竹会……毕竟有十几年的情分……更难以放下些。”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君黎笑了笑,“不过,还是待你把这问题想清楚了,我们再谈。我一会儿还有事,带你进了内城,就先走了,晚些大约傍晚吧我们还是在方才那个‘一醉阁’见面,没说完的,那时候再说,如何?”

  “你说了算。”沈凤鸣摊手,“我现在是你的‘小弟’。”

  天气晴着,但空气中有些淡淡的水汽。

  君黎说的“还有事”,首先自然是去“林子里”。初秋的小树林里依旧枝繁叶茂,将一块小小空地遮得暗无天日,甚至有些氤氲。这里聚集的只是黑竹会的一小部分人,但是带到这里的消息,很快会在会中传遍。

  君黎不曾料到,林子里的众人面对这个结果会如此安静。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胆怯,但对他们的反应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即使所有人都不对他这个新主有所质疑,他对黑竹会的所知依旧太少太少他甚至还不曾受过黑竹会任何新进之人的简单训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连一个普通的黑竹新人都比不上。他知道自己依靠的只是那两个名字朱雀与凌厉。是它们赋予他的上任一种额外的无可辩驳的含义,也为他平定了黑竹会内外一切哗然声息。

  安静未必是种肯定,但也绝非一种否定。黑竹会的少年们或许推崇凌厉,却也不敢笃信由凌厉指定的首领能顺风顺水,留得长久;他们或许敬畏朱雀,却也不肯承认由朱雀指定的首领能将挽得回这个组织的风雨飘摇;他们甚至有时也激愤地认为自己的“大哥”理应由自己来选择,自己的组织理应由自己来拯救可是分崩离析太久的他们,竟四顾难觅一个无可挑剔的英雄直到今日,他们难以置信却又无比确信地得知,那两个始终被仰望着的名字竟作出了同一个决定。

  君黎并不以此为荣却也不以此为辱他只是视此为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如果只有他可以做到,那么他就去做。也说不定这个新的黑竹会真的能做到完全中立,也因此存在得更长久那应本就是黑竹会的初衷吧。

  他在林子里没有逗留太久,那份契约也依旧带在自己身上。那晚匆匆忙忙,但今日是要再去拜访一趟凌厉的了。莫说自己有太多未知之事要向他请教,就算不是为此,也该就朱雀毒愈和自己伤愈向他道谢。

  更何况,距离上次为韩姑娘运功已经过去了七日,想必也到了再度援手的时候;还有,他也更想见见刺刺……

  黄昏时分,从一醉阁半开的小窗望出去,街上行人已开始寥落。

  不过,沈凤鸣这次却一点也不着急。君黎说了要来,总是会来的。

  天空化为繁星黑幕的时候,君黎才出现在门口。帘子掀开的时候,老掌柜注意到他手中的长剑变成了两把两把几乎一样狭长的剑。

  “店家,茶。”君黎坐下,随口喊了一声。

  他是有些口渴了,可是这一喊出转头,见到那老掌柜一张懵然的脸,也愣了一下,才歉然一笑,道:“没有茶吗?那”

  他转回来。沈凤鸣已经将一个杯子倒上了酒,挑衅一般地放在他面前,道:“这回不是空的。”

  君黎笑着端起喝了一口。“没有茶喝酒也将就了。”

  “你倒喝得越来越爽快了。”沈凤鸣很是意外,“早先说什么来着,‘修道忌酒’……啧啧啧,果然都是借口。”

  “不是借口……”君黎想要反驳,停顿了一下,却苦笑起来,“不过我这道士……说不定真做不久了。”

  “怎么,你要还俗了?”沈凤鸣立时瞪大眼睛。不管君黎有违过几条他所声称的道家禁忌,脱却道家门庭却绝非小事,他还是第一次这般提起,沈凤鸣自然掂得出其中的分量。

  “也许吧……”君黎答得模棱两可。

  “你是准备娶刺刺了?”沈凤鸣兴奋起来,越发追问。在他看来,这是君黎唯一不得不还俗的理由。即便是入主黑竹会,也未见得一定需要个俗家身份吧。

  君黎还是那两个字。“也许……”

  “还‘也许’?”沈凤鸣听得很是不快,“你能不能坚决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许’来‘也许’去是什么意思?”

  君黎回看着他,“我再怎么坚决,总要她愿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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