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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命若琴弦(五)

行行 小羊毛 3330 2024-02-28 11:53

  “单某不过一介平民,可没有那么大气度去想什么荣华富贵。”单疾泉道,“我是佩服神君的这世上有能一争天下,至少能叱咤江湖之力之人,就算不多,三五个总还是有的,可最终做到了‘令动朝野’的人,大概也只神君您一人。可若拓跋教主真还如当年一样,我倒也未必会追随至今了只因要做到那些,总要付出代价,而我单疾泉如今有家有小,早已不是当年的卓燕了。神君何不看看当年那些对手,拓跋教主也好,凌厉也好,都是有家有妻小之人了。他们固然锐气钝挫了许多,可却未必不快乐,我倒是乐于与他们为伍,只是神君你未必能体会而已。”

  “你是讥嘲我朱雀孤身一人了!?”朱雀口气凛冽,竟是一把将身边抚琴的秋葵拉了起来,“卓燕,你看好,我朱雀如今也是有女儿的,我更有徒弟承袭这一身武学怎么,你以为我便得不到你所说的所谓‘快乐’!?”

  琴声因这一拉而骤断。单疾泉看了看秋葵,没有说话。他不想也不忍拆穿他语气中的寂寞。他不知道朱雀为什么会笃信秋葵是他的女儿,可他知道这几句话已经足够刺穿他的心。

  他忽然不敢想象若朱雀知道他唯一的徒弟就在自己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让他莫名竟有些惶怕,舔了舔唇,望了望白霜的墓碑,只希望关非故能快点自此路过。

  这里距离青龙谷口其实有一段距离,且并非离谷后的正道,可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关非故应会来此一转。

  就在今日午后,他曾邀关非故私下一谈他想弄清楚白霜的身世是否真的如自己猜测。他向关非故提起杜若云这个名字,这老人竟是沉默了许久。单疾泉听他不语,便干脆将自己猜测一一倒出,等他承认或否认,可甚至不必讲到最后,他只要看关非故脸上那几十年岁月之沉都掩不住的震惊之色,便知道那一切,该都是即便不认也无法抹去的真相了。

  诚如他所料,关非故甚至不知杜若云后来还为他生了白霜这个女儿。据他所言,十年后,他与幻生界众人前往参与三支之会,可那一次杜若云和叶之昙都没有来。他听人说叶之昙似乎前几年就脱离了阑珊派,早便没有消息了,不过那时关非故早已娶妻,听到这些消息,也不再多么放在心上。后面两次他都未去,直至四十年后的那一次,他再次见到了杜若云。那时他夫人病故,忽然与杜若云重逢,两人都是两鬓已斑,那样的重逢竟也只是相顾无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才得知杜若云终身未嫁,可知道了又如何呢?

  单疾泉对此无从评论,只能告诉他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女儿也早已逝世,埋骨之处就在这青龙谷之外。既然关非故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亲自迢迢赶来接应,他料想他不是对子女薄情之辈,那么他在临走之前,必会来这白霜坟前一看。

  那一边,良久,朱雀才将秋葵松了,似那被紧紧拉着的琴弦一般的气氛终于也稍为松下了一些。“那好,你带我去谷口。”他开口向单疾泉道,“若我今日见不到关非故,就别怪我对青龙教下手。”

  “其实只消在此等待,因为……”单疾泉正待稍作解释,忽然一个声音已哼道:“不必麻烦了。”

  单疾泉惊了一惊。这语声他怎这么快就得知消息来了?

  “拓跋孤?”朱雀也不须见人,便已知来人是谁,向着那黑空空的林间也回以那么一哼,“你总算来了你早该来了!”

  拓跋孤的身形终于在林间慢慢出现。他身形高大,一露面便有种不怒自威,那一身凛然之气也是极盛,可与朱雀的寒意逼人却又大有不同。

  单疾泉料想终是没瞒过他去,此际也没办法。他只见拓跋孤是独自而来,并不见关非故等人,心中一沉,道:“教主,关非……”

  “我已让他们先走了。”拓跋孤道,“此事原不关他人。朱雀,今日你我恐要来个了断。”

  单疾泉心中已惊。“他们走了?”这一来岂不是又毁掉了他一步棋?“可教主,我……”

  “住口,谁准你自作主张?”拓跋孤语中含怒,“单先锋,你该清楚,本座等今日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单疾泉闭口无话。所有那些希望将朱雀的矛头引去关非故关默身上的计划,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求全妥协之念,拓跋孤可从来未曾首肯的。他不欲拓跋孤这么快知晓朱雀的到来,其意也在于此,可如今拓跋孤人已至,自己纵然方才说服了朱雀,却竟说服不了自己这个青龙教主。

  “我的意思是教主,不要又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单疾泉只得道,“上一次教主不在谷中,黑竹会就曾入谷肆意妄为,这一次黑竹会的人至今影踪不见,谁又晓得是不是一样的计谋,趁着教主为朱雀神君引出谷外,他们便……”

  “谷中自有霍右使安排。”

  “教主……”

  “说得不错。”朱雀已经冷笑,“单先锋不愧是我肚里的蛔虫。你们以为姓关的那一行人能走得了?黑竹会的人此际应该已到了青龙谷了。”

  拓跋孤面色不变,只是将目光斜看了一眼单疾泉,道:“你也回去。”

  单疾泉竟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想着朱雀这冷笑一语究竟有几分真假。

  从朱雀的立场来看,他心里此番更想得到的定是关非故而不是拓跋孤,若可以,他定当弃拓跋孤而追关非故而去;可或许是知道拓跋孤已不会轻易容他离去,他便要故作冷静,说黑竹会已经有围袭之计,骗得拓跋孤心神不宁。单疾泉心料若自己真的回去而留拓跋孤一人,他与朱雀武功本在伯仲,对方多了一个秋葵,拓跋孤取胜恐怕便难。

  可若自己不走那黑竹会的围袭若是真的呢?无论如何,黑竹会至今未出现既然不在朱雀身边,唯一的去处,也就只有青龙谷了,这决不似危言耸听。上一次就是自己和拓跋孤都不在谷中,以至吃了黑竹会的大亏,难道同样的情形,要再栽一次?

  心中犹豫也只是片刻,他知道必须要拿定主意,当下一咬牙道:“单疾泉身为青龙左先锋,岂有弃下教主独自一人之理。既然教主心意已决,那我们便在此速战速决,再回青龙谷,解决余下麻烦。”

  朱雀冷笑起来。“速战速决?好啊,那我们不妨说清楚条件,倘若今日我胜了,拓跋教主,我要你把关家的人尽数交给我,由我处置,不得插手这应不算过分?”

  拓跋孤心头还是一怒,“手下败将,竟妄敢谈些条件很好,你若再败于我,我只要你一条性命,权当给去年葬身青龙谷的兄弟个交待!”

  朱雀皱了皱眉头。倘若拓跋孤是要求自己自此不再找青龙教的麻烦,那倒还是个说法,可却翻起去年那笔陈帐他反觉得那件事不该算在自己头上那是黑竹会所为,那时出面买了黑竹会生意的是张庭,而黑竹会也是在其后才渐渐真正成为他的势力。不过,那些又怎能说得清楚。他干脆淡淡然一笑。“随意。”

  随意。是啊,谁可想到,这或许是当世武功最当绝顶的二人对决,竟便于只言片语间,要这样“随意”地在一片茂茂密密以至于有些狭窄不畅的林子里展开。他们,十几年来未得一会,在去年的那太上皇游船之上,才有了一场大约只能称之为“摩擦”的交锋。两人各怀试探之意,都未尽全力,以拓跋孤的上风告了结束。可他们心里都清楚,朱雀的“离别意”未发那一意未发,怎能称之为真正的“对决”?

  练成了青龙心法七层的拓跋孤,真力汹涌,该是不惧那“离别意”的巨大反扑之力的了可那是十几年前。青龙心法系他拓跋家世代传承,他已练至登峰造极之境,可朱雀的“明镜诀”心法却是他自创他又怎知这十几年他没有新的进展没有在那看似已是尽头的“离别意”之外更上一步?拓跋孤始终烦恼的,便是虽然纵观江湖已无敌手,可他自己也始终未曾突破得了这前人所传这一切终究不过是承自他人,比起朱雀,他在这一层上,终究逊了。

  闷热的林间只听得蝉在噪着或许是因为琴声停了才显出了蝉噪,才显出了这个地方突然的静。那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压抑。秋葵抱着琴。她的颈上也有汗流下。她像是才看到这地方碎叶遮不住的光亮缝隙在地上无声变幻,如同也在猜测这一场对决的结局。这一切也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局面朱雀怎可能败给任何人?可,对面那个初次见面的拓跋孤,他的气好盛。她第一次见到能与朱雀平分秋色的杀气,那气息甚至因为炽热而显得更为嚣放。颈上的汗,究竟是因为那炽烈加重了夏日的炎热,还是……还是自己真的紧张?若朱雀真的败了又该如何了局?自己要助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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