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一挥,已见对面的宋公子也握了一件兵器在手。那也是与“逐血”同样狭细的一截利刃,可似刀非刀,似剑非剑,本应是剑尖的一端是斜斜的一断,长亦大约只有寻常长剑的一半,如同一柄剑被截断了一般,看起来反显得刃有些宽。这般奇怪的一把“剑”,那一段剑身却是一泓清水般流动着的亮,显非凡兵。
那宋公子也在打量君黎手中的长剑,似乎也看得出这剑不同寻常。几目扫过,他双眼一抬,唇角微微一掀,倏忽人已动,那身形之快加上那一身黑衣,竟如目力要追之不上,恍然根本看不清他到了何处,那霹雳一剑已从君黎身侧袭到。
可这般的快于见识过凌厉手段的君黎来说,却也不算稀奇了他以快回快,逐血剑一带,将这一袭挡开,脚步随即一动,竟也于转瞬之间绕去了这宋公子身后,要回击他的挑衅。
宋公子人未回身,那剑向后径直一坠,竟是凭着直觉挡了他的招式。若说是“直觉”,却也未见得全是,若没有那极为敏锐的感知之力,谁又敢在这样时候用起“直觉”来?
君黎见他如此,暗忖自己若靠逐雪意大概也会是同样应对,心里倒起了些惺惺相惜之意来,可也着实不敢多有留手苏扶风教训过,还未完全占据场上形势,那是绝不可手下留情的。他借着这一两剑相交着力将他剑刃向下一压。宋公子是反手在身后挡的招式,自然费劲,不料君黎这便用强力不再借巧使快招,这一下倒被压得一时扳不回局面。可他劲力也着实不凡,那剑直直垂着只是纹丝不动,毫不露半分怯色。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要与我为难?”君黎趁着略占上风,问出口来。
那宋公子还是嘴角掀起个冷笑,相持中忽然面色一变,喝道:“看招!”
君黎一惊,只见他左手闲中一动,暗藏了细小尖刃的五指已向自己袭来。可既有这“看招”二字提醒,君黎又岂能着道。他向后一退避开,那右手相持的劲力也便消去,宋公子一个转身,退后丈许,怪剑仍然在手,与君黎相对。
这一下其实胜负未分,可君黎只觉对方举动实在费解,见他犹待动手,将剑一抬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宋公子哼了一声。“你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拦你,你不知道?”
君黎变得一头雾水,心念飞速转着。这宋公子是在听自己提到他是黑竹会的人之后就忽然变了脸色,显然,他定是觉得自己要做什么对黑竹会不利的事情。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他见了自己带着那个弩,就觉得自己或许是在与黑竹会有了交恶之后夺来,猜想自己既是黑竹会之敌,之后也许还会对黑竹会有所阻挠?
他思及他早先说的那一句“我在茶棚子里瞧见两位,心里有些假想未曾肯定,想证实一下”或许最初并非是关于自己和刺刺的关系,而是不能断定自己究竟是否与黑竹会近期的什么事情有关。一路跟随当然也不是为了打探什么私事了,可只是远远缀着自然也是看不出来,到了镇上,只好现身相问,原是假借所谓暧昧私事想要自己吐露些此行目的,可自己却先说了“黑竹会”这个名字出来,由是反真让他误解了。
这些事串起来想,倒忽然让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你们黑竹会难道这些日子正要做些什么?”他侧目。
宋公子闻言本欲冷嘲,可见他表情也实不似作伪,不由微微一愕,心里也生出了丝隐约的不祥。“你……你不知?”
“我倒愿闻其详。”
宋公子愣了一会儿,那神情显是他脑中也飞快在转着些什么,末了忽然好像想通,他面色一变,抬手往自己头上一拍。“完了,我都在想些什么。”倏忽那手里剑已收,他脸上赔笑,匆忙道:“君黎道长,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之恶作剧,你只当我没来过。”
这变脸是当真比翻书还快,可君黎这当儿哪又肯放他离去,见他纵身要走,忙抢先一个起落拦住他下一起势,手往他肩上一搭。“别走,把话说明白!”
宋公子沉肩卸劲,返身而退,君黎偏贴身而去,那所谓贴身其实用的倒不是自己的身,而是自己的冷峻杀意。宋公子似已觉那股气息如影随形就这样掩过来,着实难受,一个急停转身道:“你待怎样!”
“你这般一路挑衅到现在,随便一句‘当我没来过’就想走?”君黎只道,“你自己想想可有理?”
“我……”那宋公子似是无奈。“我急事赶路!”
“今日已没船了,明日也没船,你想赶也赶不了!”
宋公子才没话可说,君黎已道:“我与黑竹会也算有渊源,若真有什么事,可能告诉我一二?”
宋公子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承认了。”君黎话一说完,忽然心中一凛,想起些什么来。“莫非是在徽州?是你知道我们要去徽州,才生了误解,对不对?”
“你猜都猜着了,还非要我说?”宋公子显得有些气馁
君黎这一下当真着急起来,一把抓了他手臂道:“你们要在徽州做什么,仔仔细细跟我说清楚!”
宋公子被他扯得紧,挖苦道:“哎哟,原来道士不但喜欢拉扯小姑娘,还喜欢拉扯男人黑天暗地的,抓得我这么紧要做什么?”
君黎却不吃这一套,只顾道:“快说!”
宋公子瞥了他一眼。“黑竹会的事情,我哪能随便乱说。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不守规矩?”
这话明着给自己开脱,却当然是暗讽君黎身为道人,却与姑娘家不清不楚了。君黎自不是听不出来,却竟反冷笑。“你现在晓得跟我讲规矩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出手的时候可想了规矩了?若不是你送上门来,这事情我本来也不知道如今还能怪我?”
宋公子多少理亏,无话了一会儿道:“那行,你先放手,我们去客栈里坐下说。”
君黎犹自有些不信,担心这一放手又未见得轻易捉得住他,宋公子已经瞪了他一眼。“怎么,还怕我跑?不是说没船么?”
君黎才松了手,见他真往客栈去了,也便跟着前去。
客栈已经打烊,留了小门进出,宋公子一钻而入,觑见角落里有个守夜的小二,便喊他上酒菜。这小二早已不无惺忪,只是见他一身黑衣不似好惹,没办法也只能去给他弄些菜来。菜也只能是冷的,幸好天气热,宋公子也不太在意,拿来便吃了。
君黎没这心思,见他吃得欢,还是道:“你方才说了会告诉我……”
“君黎道长,你是吃饱了,我却没吃饭也为我想想好么?”
君黎无奈。“若你是想拖延时间,以伺逃跑,还是死了心吧。”他威胁,“若不说出来,我必不会容你离开。”
“你道我真怕你?我方才是饿着,身上没力,否则的话……哼哼。”
君黎不想作口舌之争,只在一边看着他。这宋公子虽然吃得无所顾忌,可被君黎这样故意盯着,终究还是不痛快了,无可奈何将碗筷一推。
“黑竹会上徽州能有什么好事,不就是找青龙教的麻烦!”他说出口来。
“果然是……”君黎其实心中有料,下意识喃喃。“他究竟还是动手了……”
宋公子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奇怪。“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君黎看他一眼。“哼,你倒说得没错,如今被我知道了此事,我是真要拦你一拦了。”
“你拦我?拦我有什么用。”宋公子嗤笑。“我又不会参与此事。”
“你不参与你赶去那里干什么?你先前拦我干什么?”
“我有我的任务,你不懂的。“宋公子只一言以概。
“你们黑竹会的行事,我大概也知道些休想就这样糊弄了我。我已说了,此事细节不说个清楚,你休想离开。”
宋公子正欲发作,忽然眉心一皱,转头去看君黎也同时转头。那木梯上正走下来一个白衣少女,却不是刺刺是谁?
“君黎哥,我方才……睡着了?”她大约仍有未醒,一时没在意边上的黑影是谁。“你还在这里啊?”
话刚说完,她却看见了那宋公子,一头困意顿时一消。“咦,怎么是……”
宋公子早便拱手一笑道:“姑娘来了。可是真巧,我也走这条路过来,这便又碰上你的‘君黎哥’了。”
“刺刺,你先回去睡吧。”君黎面色却肃着,起身过去,将她来路有意无意地一挡,低着声音,“我送你上去宋公子到得晚了,正有些饿着,我就陪他吃会儿聊会儿,也要去睡了。”
“可是你们……”刺刺有些不甘,又有些担忧,也低低道:“他没再要与你较量吧?”
君黎摇头。
刺刺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唇。“不要,我不放心你。我在这陪你。”她说着,便待绕过君黎,先去那桌旁。
“刺刺!”君黎一把将她拉了。“你听我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