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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九 此恨绵绵(三)

行行 小羊毛 3567 2024-02-28 11:53

  沈凤鸣是在第三天回到的临安城。夏琛始终没有苏醒,倒是卫楹方上路不久就醒了。沈凤鸣原担心她会闹出什么事来,可出乎意料的,小姑娘反倒安静得很。也许是因为明白闹出什么事来只会伤害夏琛也许是因为想留在夏琛身边哪怕容得下他们的地方,只是一具黑暗的棺材。

  沈凤鸣是时时跟在棺旁的。有了卫楹,照顾夏琛反倒便利了,不必时时担心他还有没有气,有甚需要也只消低声从气孔交换一两句话。程方愈则随在万夕阳棺木旁,领了众人,安排丧哭行止,应付外人。途中自然是有人盯梢,故此两个人不大说话,若要帮忙也不过是交换个眼色。这种感觉其实很不自在,可不自在比起那些忧闷焦急,又算得什么。

  还是有人围在夏家庄不远的路口指指点点,可自从夏铮夏琝相继离开,夏家庄在临安城的地位早不比往日,即便是最不谙朝堂政事与江湖序列的平头百姓,都能轻易嗅出这一点。为两具棺木让开路站在半街之外方敢评头论足,已经算是极大的良善。

  庄子里披麻挂白,早便备好了道场。夏琛被刺的消息已经先到了两日,副管家李曦渄哭得眼都已睁不太开,沈凤鸣其实并不甚敢见他的面。他在庄外却步,对程方愈说:“到了这里,君超应是安全了。你和李副管好好安顿他,我还有别的事。”便要走。

  “你不与他们交代下来龙去脉?”程方愈拦他。

  “你不会说?”沈凤鸣反问。

  程方愈愠道:“你这一路没听流言四起,说是你与孙家勾连,暗中助手东水盟,故意不施救君超,难道你不留下来解释?”

  “我管什么流言,我现在要去找黑竹会我要找人来盯住夏家庄,我还要打听君黎的消息,你呢,程大左使,你能做什么?你若不能做什么,就留在这,将发生的事与李副管说明白。他只要不是个傻子,就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可还有卫家那个小姑娘……”

  “你烦不烦,”沈凤鸣不耐,“小姑娘放了不就是了,还能闷死在棺材里?”

  “……”程方愈显然还欲说什么,见他如此,终究罢了。“若有君黎的消息,知会我一声。”他只能改口。

  沈凤鸣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转身走了。

  程方愈烦不烦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心里烦急万端,以至于大步走出街尾,要在闹市里奔行起来。这都城一如往日的熙攘繁华,仿佛雨后初晴的一点乌明就足够驱散冬寒,每一个人都那般欣鲜地迎沐着这一年最后一个月的光,可愈是这样,他愈是心忧似焚芸芸众姓并不关心一墙之隔的那个内城发生了什么,可他关心。君黎的生死他们不会放在心上可他放在心上。

  他在近了南城的街口看到了无影少年独自在街口等他。早在夏家庄两具棺木进城的时候,一醉阁便已得到消息了。“沈大哥,”无影穿过人流,迎上前来,还未开口说话,一双眼突然就红了一红,咽出了鼻音,“你,你回来了……”

  这样表情令沈凤鸣心又提起几分。他一把拉住无影手腕,“怎么样?君黎有什么消息?”

  “沈大哥……你也知道了。”无影抽着声音,“大哥他……大哥他……都说他伤得很重,这么多天了,连个信都没与我们,你再不回来,我们……都不知怎么办好。”

  原来他们也没更多消息。沈凤鸣叹了口气。“没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他见无影一脸的六神无主,强压忧心,“回去说。”

  无影虽然不是太会说话,不过回到一醉阁之前,沈凤鸣还是大概知道了这几天发生过什么。仪王承平亲口对侍卫司长邵宣也说是重伤的夏琰背回了朱雀尸体,这句话自那天早上起就在禁城传了个里外里,明面上虽然谁都不提,可暗地里,凡见着面,打着眼,都心知肚明着,消息一点点地便渗出了外城来,那看似喧闹如昔的临安城,凡沾着些边的家户,其实早对此事有了耳闻。黑竹会当然也是有耳目的,头一天一醉阁就听说了,阿合心急如焚,奈何不能擅离,只能叫阿义领着无影设法打探端的。两个人去过林子里,可林子里并没有什么说法黑竹毕竟不是专司打探消息的组织,据说这几日内城戒备极严,几个头面灵的平日里还能偶尔有个出入,这两日竟未得机会,另有常混在戏班子杂耍班子里的,这几日内城里亦是一个要约都不曾有。

  “秋葵也没有来过?”沈凤鸣道。

  无影摇摇头:“阿合哥说,这两日里面肯定要给大哥的师父准备丧事,葵姐姐恐怕走不开,她也不一定会想着给我们报信,可是大哥要是没事,他……他无论如何也会给我们来个信的,所以……就怕是……就怕是他真的……不太好。”

  沈凤鸣没有多说,心中盘算着,如果没有消息那他无论如何,总要想办法进内城一趟。

  一醉阁的门开着,只有加厚的门帘稍许遮着冷风。狭小的地方照旧有一两桩清闲生意,沈凤鸣方走进去,就看到靠近柜台的桌边斜坐了一个人,正屈起一条右腿,一手拿着个酒杯,侧了身子,向着柜台的方向,不知说些什么。老掌柜和阿合都在柜台后向他看,老头子已站了起来,阿合甚至稍倾过几分身,一抬头却见着沈凤鸣,心中一喜,脱口道:“沈大哥!”

  桌边的人也回过头来,就着窄窄的单门看了一眼沈凤鸣。沈凤鸣与他目光甫一遇,微微皱了皱眉,“……是你,”

  他说这话时,一时未想起这人的名字,但皱了一皱眉之后,便忆了起来,“……‘戎机’?”

  “戎机”。他记起的是一个代号。

  确切来说,他与“戎机”甚至算不上认识,可黑竹里但凡有个代号的,他总多多少少在心里留过一遍底。戎机自马斯死后就去向不明,沈凤鸣料他不想转投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可眼下,他又是为什么出现在此?

  “‘凤鸣’竟然认得我。”戎机站起身来,一脸不大真诚的笑,“幸会,幸会。”

  也不待沈凤鸣说什么,便从怀里取出叠看起来快揉糊了的纸,吊儿郎当伸在半空,口气听着敷衍:“我就是来报个信。明天朱雀要出殡,地方在这,要就拿去。”

  沈凤鸣本来待要对这不大对眼的不速之客冷语几句,脸色都已摆好,闻言却是不假思索,一把抽走了他手里那团东西。戎机那手还没及伸直,登时顿了一顿,好像不知该继续往前伸还是收回去,只好便这么悬着。

  沈凤鸣已经迅速打开那叠纸,看了一看,抬头:“你哪来的消息?”

  戎机才慢吞吞收手,窝到胳膊下摆了个抱臂的姿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帮……”他抬目将这阁间扫了一扫,“……废物一般,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沈凤鸣一气反笑:“那不如这么问:你为什么要送消息给我?”

  “呵,天天看着一群饭桶在眼皮底下白忙活,换你忍得了。”戎机耸了耸肩,“也没指望你谢我,知道不如我就行了。”

  他踢开凳子,便要走。无影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道:“你说什么!”却被沈凤鸣一手按住肩膀,动弹不去。

  “戎机,”沈凤鸣叫住他,“你一直在临安?”

  戎机哼了一声,不接话。

  “你能见到君黎?他怎么样?”

  戎机侧过半边脸睨了他一眼:“你猜。”

  沈凤鸣扬了扬手里的纸,苦笑:“至少没死,下葬的就朱雀一个。”

  戎机便将整张脸转了回来,不无挖苦,“很失望吧?就是死不了。你想坐他的位子?偏轮不着你。”

  沈凤鸣失笑,却也不想辩解。当年与马斯相争,若说夺那块金牌不是出于对黑竹之主的觊觎,怕是也违心,戎机自亦如此看待。

  他不露出恼怒之色,戎机便似乎心有不甘,本来是要走的,此际却决定加几句。他就近往桌上照例蜷起右腿一坐,“咦,对了,差点忘了,”他好像真是刚想起来似的露出些过度的一惊一乍,“我还见到那位秋姑娘听说是你相好?可我怎么看不出她到底是你相好还是他相好?绝好的机会,竟然不帮你动手?”

  这话越发是有意寻场子,沈凤鸣心里不免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连一点波澜都没见起,淡淡定定坐下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至少秋葵和君黎都没事。

  戎机拂拂袖不过随即意识到,今天自己穿的短衫束袖,没有什么拂弄余地。他只得背起手,语出讥刺:“凤鸣兄连这都不在乎,当真……人中罕有。我本来不想说的那秋姑娘嘛……啧,这么标致的姑娘,竟是个狠角儿,连太医院派去给夏琰看伤的御医都敢当众杀了,着实看得我心惊肉跳。不过她这招还真管用,两天了没人再敢靠近夏琰一步,就只她一个人在房里头贴身照顾你想想,那个可是身上有伤,这照顾来去,两个在里头耳鬓厮磨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前嘛,都说夏琰有个青龙谷的相好,闹得轰轰烈烈的,可这一趟不是明摆着同那头撕破了脸了吗?你那秋姑娘这当儿一天天的护着他凤鸣兄,是个男人‘放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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