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刺便道:“他既如此计划详尽,这一切定也是早两日都布置好了,不必今日才来砍树。180txt.com我们处处落后,如今更要果断些。还是我先下去探探路,卫公子去多叫些人,最好是会水的,也带上刀斧,若我一个人不成,便等你们来了再动手。”
卫枫盯着那唯一一根多出的树干:“你说得对,确实该果断些了没有木筏,我抱这根木头,应该也淹不死。”
刺刺欲言又止。失踪的毕竟是他亲妹妹,若是他坚持,她必不可能阻拦抱一根木头固然不算万全,但总比没有好,反正自己也是要下去,在水里该能照应他。
她便默应了,正待提醒几句,忽后边有人大喊:“在这里,在这里,二哥!”一转头,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女子快步奔了过来,看那装束应是今日大婚的至亲家眷。而女子身后同来的她稍有意外是沈凤鸣。
她略一回忆,想起这女子是认识卫枫的那天,在夏家庄门口见到过的看来正是卫家的姑娘,卫楹的姊妹。果然她见着卫枫,竟一下大哭出声来,“二哥,我快要急死了,你没事么?有没有追上那个人?四妹呢?”
沈凤鸣亦上前,向刺刺道:“原来是你回来了。我方才还在想外头那是谁的马。”并不需要多问,他便知道,她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人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卫枫尽量简短地与卫栀讲述发生之事,沈凤鸣也便听着。刺刺在约定的时日之前回临安,他并不是太惊讶,相较而言,还是听闻十五和卫楹藏在地下河彼端的猜测更叫他惊讶点。
他与卫栀自上午在嘉会门附近相遇,已经将南门外诸要道都盘查了个仔细。搜找之人太多,反令得沈凤鸣很难辨清十五经过时留下的痕迹,这实令人相当光火,却又着实无奈。沿溪树林那个方向已有好几拨人进去看过,但因那边是峭壁死路,各路人马都并不当真认为掳人者会往那边去,搜起来浅尝辄止,颇有些应付。午后两人遇见过卫槙一次,听他说诸路搜索都一无所获,正要回去上报。卫栀原待一道回去,想想又不甘心,央乞往或遗漏处再找一找,因有沈凤鸣允诺陪同,卫槙便也松口答应了。只是未久两人便听到些奇怪的言论,说孙卫二家正在合议,倘若当真找不到卫楹,为两家颜面计,是不是要卫栀替嫁。这主意太过荒唐,卫栀并不怎么相信,但心中还是有些害怕,越发不敢回去,拉着沈凤鸣提议往这个无人问津的方向来看看,没料走深了几步竟见到刺刺留在迷阵之外的小马驹。两人对道门五行之类都能算略懂一二,卫栀因长出没市井,三教九流都摸过点皮毛,沈凤鸣则因黑竹会昔日的总舵金牌之墙便用的是八卦法阵,如今的厚土之堂也是类似,他即使不全懂也照着图纸督过好几日的工,这树林迷阵不算太难,两个人绕了几圈便寻着空门,绕了进来。
卫枫已经同卫栀说到了正打算扎起木筏下去,却苦无工具,语气大怨:“我那么多兵器铺子随便哪家,当时拿把斧头拿把砍刀就好了,可谁会在小楹大喜的日子拿那种兵刃眼下还有什么办法,你也不会水吧?”
沈凤鸣闻听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们是一家门旱鸭子?”
卫枫实在不喜他在这当儿还能笑得出来,青着面色:“沈兄有办法?”
沈凤鸣此前对卫楹的处境不很担心,反是对卫枫的处境有些忧虑,毕竟十五应该不会动卫楹,但对卫枫就未必留情,现下既寻见了他,忧虑便消,自然心下轻松,便还是笑道:“你要下去,其实未必定要木筏载你。”
卫枫偷瞥了一眼刺刺,“我水性不好,不敢贸然行事。眼下只有一根小树干设若是大些的,倒是也可。”
“我教你个法子。”沈凤鸣道,“小树干就算了。你可以找个会水的,以‘人’为‘筏’,是不是更便利?不用把人缚在木筏上,只要把两个人捆一起,留个活结,下去之后,会水的凫水载着不会水的,等通过了地下河上了岸,把活结解开,比你坐木筏只怕还快。”
“这主意好。”刺刺赞道,“方才我们怎么没想到。就这么办。”
卫枫听得一连偷看了她好几眼,口中快要说不清话:“但,但,但,但……”
“但什么,你不会想缚着小姑娘载你?”沈凤鸣十分没好气,一把拉过他衣襟将他拉到洞口,“你跟我下去,让她们在上头等。”
“……哦。”卫枫回过意来,“那那,沈兄,这行吗?你……你没什么危险吧?”
“只消你别乱动。遇了水也别扑腾,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沈凤鸣探头进了那洞口,向下探看适才听他说的那跟“弦”般的细线。这边厢卫枫十分不含糊,立时便除下自己腰带,试验捆缚之长短牢靠。
“可是,”卫栀还是忧急,“二哥,这真行吗?万一里面更有什么陷阱,我担心你们……”
刺刺悄然伸手将她拉到一旁,趁着沈凤鸣没往这边看,附耳向她:“等他们下去了,我带你下去。这会儿你别说,沈大哥定不允。”
卫栀稍感平宁,心生感激:“多谢单姑娘。”
沈凤鸣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出洞口,几人料想他大约是在以物试探下方还有没有安设更多利弦,也便不催虽则在那下坠途中还更凌空设弦这种事匪夷所思,但小心为上,总也是没错的。见他出来,卫枫忙道:“沈兄,我准备好了,咱们这便捆起来?”
沈凤鸣点点头。
他一言不发地拿出常年随身的特质手套戴上,面色已不是适才的轻松模样,显得有些绷紧冷硬,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刺刺于此十分敏锐。“沈大哥,”她忍不住道,“里头没什么事吧?”
沈凤鸣拉好手套,对她回以一笑:“没事。”
“你们……你们千万小心。”卫栀亦紧张。
沈凤鸣又向她看了一眼,“放心,都没事。”
光线幽弱的洞穴里,火堆还在散出热意。外面天色显已渐暗,卫楹难忍腹中饥饿,还是拿起干粮,啃了几口。
先前,对面的匪人把头凑近火旁烤时,她才意识到,他浑身上下应该都是湿的。她的衣摆却差不多干了,但某种恐惧还是让她愈发蜷紧自己,避坐在距离火堆恁远之地,圆睁双眼观察着他仿佛这样的瞪视能逼走歹人一切可能的心怀不轨。
不得不承认,自从匪人说明天会放她走,先头那份因自觉必死而爆发的无所畏惧竟然就这么又怯下去了。
十五压根没看她。他在懊恼明明提早准备下了干的衣服鞋袜,却因为她醒得太早没来得及换。他就坐在那犹豫了良久,犹豫得正面都快要烤干了,才完全放弃了再把她打晕的念头,转身拿过鞋袜,脱下旧的,换上干的。
卫楹并不晓得自己又逃过了一劫,只是有点窘迫地转开目光。十五顺势烤着背面也不是非要烤得多干,反正明天出去的时候,还得弄湿,但这江南的初春,完全湿透也太过难受了。
不知过了几久,卫楹觉得,似乎除了日光渐淡和溪水平静地流过两人身边外再没有别的变化。天光薄下,匪人开始吃干粮时,她也大着胆子咬了几口,可就在此时,匪人却忽然站起来了。
她心突地一跳,扔下干粮,向后缩了缩。十五走近溪水,听了一听。卫楹下意识也竖起耳朵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直安静无声的流水这会儿好像急了起来,发出了些连她都能听见的声响。
“不会吧。”十五看了看洞口的方向,回头向她,“你们临安,地下也涨潮?”
水波随即仿佛有了规律,一下一下地涌入来。但这显然不是潮汐是有人搅动了此地的上游。十五兜水浇灭火堆,回手摸过那把可怖的厚背刀。那一瞬时,卫楹看见他的瞳孔中的光点与火一起消失,她恍惚觉得他这样陡然绷紧冷硬的面色有点像什么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在黑暗中咬紧牙,仿佛比他更紧张。
她然后感到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身体不受控地被他向后带去,有点吃痛地跌坐在洞穴更深之处。“来看看,是谁最先找到你。”十五好像对有人发现这个地方的秘密并不感到沮丧,相反显出些兴奋。他取了布幅蒙住面孔,黯淡的瞳孔却微微放大,如猎手终于再次隐于了属于自己的暗夜。
地下河的尽头,先是一处“湖”。
或者可以说,还不是尽头。“湖”只是此处有个大豁口,蓄了不少的水。湖的对岸另有两条甬道,低处的那道依旧浸在水里,高处的却好似一道天窗,与外界相通,透着一点朦胧的天光,只是对于在湖心里无根漂浮的两人来说,似乎难以企及。
沈凤鸣将活结解开,此地水静,卫枫勉强也能浮住,两个人就着微弱的光亮四处转看,果见一只木筏在湖中随波逐流。
“是那人的筏子!”卫枫按捺住声音,“我们没想错!”
“有筏子就好办了。”沈凤鸣笑了一声,“我原还在想……不然只能踩你身上。”
卫枫还没及接话,他已破水而出,足往那木筏一点,向高处那甬道掠上。卫枫一时有点气急语塞所以沈凤鸣的意思是,要不是那人的木筏在这,他难道是要以自己为踏板,上到那通道去?却也来不及思量,忙也奋力划动了水,靠近木筏,点踩直上。
轻身功夫若是逊些,只怕还真到不了这里。两个人在好不容易遇到的干燥甬道里拧绞了身上衣衫,逶迤向前。小道斜斜通向外面,眼看是夜幕微垂的天色了。到出口处,两个人都向外探头张望出口又是斜出向下,与方才低处的甬道仿佛也是殊途同归,那边水汩汩流出,重又汇成一道小溪,沿着一条本没有路的水路,冲刷向前面幽深难测的山洞里。
卫枫心急,先跃身下去,沿着清浅水路,蹚向洞穴的方向。
沈凤鸣没有便动,看着那洞穴的方向又发了一会儿呆,伸出手,竟是又看了看那只特质手套。忽前面洞中竟已传来卫楹的声音。“二哥!”他听见她喊,才回了回神,纵身跟了上去。
那面卫枫一进了山洞,卫楹当然就看见了他。匪人竟然没有封住她的声道哑穴,她自是当即出声大喊。卫枫一怔,随即大喜:“小楹!”他见着洞穴深处她幽幽淡淡的一点轮廓,抢步过来。
卫楹在这个时候也几乎忘记了自己肩上按着的那只手,挺身要起才意识到还不能动。她几乎同时回过神来:“小,小心!”她喊。
卫枫不傻。即使没有卫楹的提醒,他也不可能忘记,这里还有个恶徒在;他很可能就躲在卫楹身后那最深的黑暗里,准备着卑鄙偷袭。在抢步掠向卫楹时,他的手已经握住自己的寒铁墨尺他在自家兵刃铺子有时换着法儿打造奇兵耍弄,最近为了卫楹的婚事给家里量裁衣服用得多,就突发奇想让人给打了一把尺子,虽然不能砍树,但用的是好料,仅凭这罕有质地,不管对手要以什么样的刀暗袭,这回一定挡得下来就是了。
可是好像没有人?他轻易地掠到卫楹身边,并没有人出手阻拦。“你没事么?”他一面警觉提防,一面匆忙要解卫楹身上的绳索竟发现并没有绳索捆绑;想要解穴道也并没有气穴封住的迹象。卫楹也是此时才忽意识到肩上甚至已没有了十五的手。“没有,我没事。”她匆匆忙忙地回答着,回头去看。太暗了,她什么人影也没看到。
“没事就好。”卫枫有点不敢相信地打量她。她头上的凤冠掉了,妆面花得实不像样,但好像仅此而已,连头发都不怎么乱。
“我带你出去。”他顾不上多问什么,扶起她来,“宾客肯定全到了,再不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