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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不堪回首

行行 小羊毛 3374 2024-02-28 11:53

  沈凤鸣没说话。他不确定是不是该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她是被人抛在这夏家庄的门口,被不知多少人看见了那样衣不蔽体的惨状。他也不知是否该告诉她,与她有盟的夏琝其实,连认都没敢认她。

  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准备去寻个人来帮忙,才刚待开门,却已听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却竟看这个本以为根本不能动弹的娄千杉已经就这样走下床来那身上的血涌方才是勉强才止住的吧?那沉重的内伤应早抽空了她气力吧?她难道是疯了,是不要命了,是不知道疼了,竟然这样走下来?

  “你干什么!”沈凤鸣几乎有些气急,回身拦她,“不想活命了?你道救你回来那么容易么!”

  “救我?”娄千杉笑得嘶哑,“这世上竟有人会救我,你唬谁?我只知道我既然没死,便是上天还没这么轻易放过我,还要我去做我该做的事,就一刻……就一刻……也不能浪费!”

  她说话间,已经向拦至面前的沈凤鸣抬手,那原本就带伤的手指轻轻激出两道坚硬的血线她竟还在耗费血气,使用那凝冰诀!沈凤鸣这当儿自不敢再以心法破她,只能由得她来,但那坚硬的血线也只不过那么一瞬,就软弱着洒向了地面。

  “有什么该做的事!”沈凤鸣厉声道。“再有什么该做的事,也比不上你自己的性命要紧!你知道你如今是什么样的身体吗?你……你要我怎么说,你可曾……可曾有那么一点爱惜过自己!?”

  娄千杉只是张着五指,露出那般威胁之态。“爱惜?”她苦苦冷笑,“你若也像我一样,被蹂躏到失去一切最珍视的,就会知道徒留这条性命来爱惜根本无益!”

  她像是变得癫狂,便要向外冲。沈凤鸣是好心不敢下重手,却竟被她指甲乱抓起来,忽然便是一道血口抓在了臂上。他只觉一痛,一怒之下一把抓了她双手手腕,将她往回一拖,怒道:“‘最珍视的’?就你这个样子,你那什么‘最珍视’的人看了会如何?你敢这么去见他吗?他若看见你变成现在这样子,会很欢喜?”

  娄千杉一愣,慢慢抬眼,看他那一脸怒气冲冲,忽然心下想忆起什么,如受重击,身体一时竟摇摇欲倒。“那天晚上……除夕那天晚上……是你?是你……?”

  这一顿然省悟令她整个人忽然都窒息了,脑中一片空白,浑身瞬间已无力,整个向下虚脱坠去。沈凤鸣忙伸臂抱起她来,才见她慢慢睁开眼睛。

  她像是激动到不能自已,胸膛起伏着,令他生出些别样的担心,可到了最后,她却忽然就这样投在他怀里,放声而哭。

  他将她抱回榻上,想放她躺下,她却像粘住了他,没法离开他的怀抱,将所有的哭号都倾泻在他怀里。除了父亲,这世上终究还有一个人能让她这样无忌而哭吗?如果有,这个人真的应该是沈凤鸣吗?可就算是错了,她也不想再忍了。她遭受过那么多那么多非人之痛,似除夕那夜的一丁点儿冬夜的温暖,大概就已经是她此生最可聊以慰藉的美好了又为什么不能在他怀里哭?

  但这大哭似乎终于耗尽了她一鼓而作的力气。她终于完全无力了,昏昏沉沉地又躺倒在床上,但那手却又掐着沈凤鸣的手不愿放开,依依稀稀地又开始喊着“疼”。沈凤鸣无可奈何。对于虚弱无依的女孩子,他终究是没办法的。好在她总算不再往外乱跑,愿意听自己的话了,那么怎么都好说。

  “知道疼了么。”他叹着气,轻抚她的发。

  娄千杉犹自这样拉着他。“是不是你?”她喃喃道。“你认真答我,不要骗我……是不是你?”

  “是……是我,又怎样?”

  她的脸上竟露出点小女孩般的笑容,迷迷蒙蒙地又道:“你那天为什么来找我?”

  “我……忘了。”沈凤鸣总不好现在说那日是想来与她谈黑竹会的事情的。

  娄千杉轻轻“哦”了一声,像是有点失望,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将目光投向他。

  “你相信吗,我真的不是……不是个坏人。”她轻轻地道。

  “我没说你‘坏’。”

  “可我好恨你。”她低低地道。“恨你,恨世上一切男人。”

  她停了一下,眼眶又湿润了起来。“可其实到头来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怎么竟不生而为男人。若我是个男人有多好,就不会受那么多欺负,你又怎还敢那样嘲笑我?”

  若她是个男人,所有那些屈辱是不是都不会存在?所有那些困难,是不是都不值一提?

  沈凤鸣答不出来。“你还是休息吧,先不要多说了,哪日精神好些,再慢慢说。”他见她言语反常,不无担心。

  可娄千杉却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仍然这样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要,我还要说。”就好像害怕过了今日,出了这个房间的门,回到还有旁人在的世界里,自己与沈凤鸣,或许又不再是今日这样的关系,而恢复到往日的身份,往日的立场。“我有好多话要说。”

  “那好。”沈凤鸣只得道,“我听你说,你不要急。”

  娄千杉才宁静下来。

  “那年我十二岁,我爹死了。”她抬眼望着屋顶,先惨惨然笑了一笑。

  “我们其实好好的在山里走路的,忽然后面上来一批人,对我们前面的另一批人围堵追杀。我们只是无关的两个路人,却竟这样受了牵连我爹被那些杀手当作前面那伙人的同党杀死了。

  “我只是个小女孩,他们也许才发现杀错了人,就把我送下了山,帮我葬了父亲,还跟我说对不起。那真是这世上最荒唐的一句‘对不起’我爹被他们杀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可他们只留了一句‘对不起’。

  “我在跟着他们下山的路上,偷听到他们是黑竹会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黑竹会。他们走后,我孤零零地走了两天,饿倒在路边,被我后来的师父救了。”

  娄千杉说到这里,面无表情,以至于沈凤鸣无论如何也听不出来,那所谓的“师父”,原来竟会是她后来一切变化的罪魁祸首。

  “我师父他是个武功很高强的人,”娄千杉依旧不带一分起伏地道。“他那时候很照顾我,对我很好,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就说收我为徒,要我跟着他。我当然很高兴,就答应了。我现在的武功,全是跟他学的,不过当然,一直不是他的对手。”

  沈凤鸣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她这次身中的那许多“阴阳易位”之伤,心头一拎,虽未说话,却也警觉起来。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强暴了我。”娄千杉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连半分过渡都没有,半分铺垫都没有,突突然然就是这么一句,就如要将什么美好的事物那样血淋淋地撕开,把那残酷的现实就这样全无征兆地铺陈在人面前。她语气何等平淡,可沈凤鸣毫无防备之下,听闻这句话,手竟轻轻颤了颤。

  于那时候的娄千杉来说,这一切的突然,也不会亚于今日这种叙述吧。她所遭受的痛苦,又岂是言语可以传达。

  沈凤鸣有点想开口制止她说下去,可又觉得,或许她憋得太久太久,非说不可。

  “我做梦都想不到,师父会这样待我。不论我如何反抗挣扎,都没有用。他还说,他垂涎我已久了。他早想得到我了。哼,他就是这么说的。”

  娄千杉说着,嘴角竟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可那得意却何其虚伪,得意着,眼角的泪却便这样流了下来。

  沈凤鸣终于有些按捺不住,道:“你……先不要说了。休息一下吧。”

  娄千杉根本如同未闻,一手拉着他,一边却还是说了下去。

  “那年我十四岁。”她轻轻地道。“嗯,十四岁,就是……五年前。自那天之后,他就时时来找我。我那时心里好怕,也好恨,却也没有办法。我虚与委蛇了好久,终于在一年后寻到机会,在他饮食中下毒,又趁机在他必经之路上埋了暗器,趁他中毒受伤之际,一鼓作气地将他杀死,算是给自己报了仇。那一日我可高兴了。虽然我清白早丧在他手,可是我毕竟杀死了这罪魁祸首,自此以后,至少算是了结一桩恨事,剩下的也便只有一件事了给我爹报仇。

  “我武功已有小成,就扮作男装入了这江湖。之前也已打听过了黑竹会的来龙去脉,我便决意混入黑竹会中,伺机找到凶手给我爹报仇。果然很快就给我找到了当年那几个凶手,而他们却都没认出我来。我趁着他们后来去执行任务,跟踪而去,借人之手将他们一一除去。只有一个人在临死时认出了我,他跟我说,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他只是受人之托,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杀死我父亲之事,好像并不是表面上看来的那样仅是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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