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5月漫长得让人出乎意料,橙子发烧症状反复发作,我也跟着紧张兮兮的,整天疑神疑鬼。
从灵隐寺回来后,我和绵羊又分别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当中,似乎都需要花很长时间来好好消化一下这次旅途的经历。
那两天我们靠着双腿,足迹从东到西,走了很多的路。现在我们离开了那个城市,而那个城市依旧在等待着。
歌词会这样唱:“有谁会记得这世界它曾经来过……”
那些记忆那些话语,终将被时间湮没。今天和无数的昨天一样炎热,我们也依旧和无数个昨天一样,蹲在人流如织的路口,抽着烟,漫谈着各自心头的理想。
离开h城的当天,我在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当地特供的利群,50块钱,价格都快赶上中华了。
绵羊抽了一口,认定这是包假烟。
“这年头怎么可能会有假烟。肯定是你没抽过这种利群。”我反驳道,“你以为这个是钢蛋抽的那种十四五块一包的利群?”
虽然我抽不出真假,但这种50块一包的利群,肯定不是钢蛋抽的那种利群的味儿。
回去的火车只有站票了,不过这一点没难住绵羊。他来到月台后,盯着地面上的数字,找准了其中一个。
“从这节车厢上车,有位置。”他笃定地说。
“为啥?”我问道。
“待会你就知道了,但是动作要快!”他紧了紧背包,摆出一副准备冲锋的架势。
白色的动车杳然而至,停稳后车门刚打开,绵羊就罕见地窜了进去,我匆忙跟在后面,走进车厢才发现这里是餐车,他已经坐了进去,还给我留了一个。
“果然还是你鬼主意多。”我坐下后,赞赏道,“买点吃的,不然坐得不踏实。”
接下来的几天,晶去外地培训了。我真替橙子感到不舍,毕竟要有几天看不见妈妈了,这小家伙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天我照常去j城上班,在网上看到d城有事业单位考试。我毫不犹豫地就报名了,反正只当是花100块买个希望罢了。
我如同钢蛋买彩票一样,提交了报名费,心想又浪费了100块钱。
5月中旬的一天,绵羊在群里叫我们去z城帮他排忧解难。
他倒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出,谁也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不过群里面被他弄的一个个群情激奋慷慨激昂,跟炸开了锅似的。
“是体现友谊的时候了……”
“怎么说?什么时候出发?”
“绵羊你怎么了?又打丈人了?”
“钢蛋去我就去,燕丹开车吗?轩逸拿出来溜溜……”
“你估计是有什么大病的吧……”
“时间地点人物……”
“思域已到位,包吃包住吗……”
说来说去,洋洋洒洒几百条对话,又是语音,又是斗图的,但没一个靠谱的。后来绵羊估计是看不下去,发出了最后通告“今晚7点,不见不散”。
我估摸着这事还是要我来牵头,便一个个联系起来。
第一个先打电话给了绵羊,想知道这究竟是一场闹剧,还是一场救赎。
“你来就对了,我现在不方便讲话,马上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省厅领导过来调研全民阅读考核指标,所以你下班后直接来我家楼下”绵羊一接通电话就连珠炮的说了一通,还没等我说话就挂掉了电话。
我随后打电话给了燕丹,果不其然,要么就是他手机丢了,要么就是他人丢了。我希望是前者。
钢蛋那里我倒是得到了明确的答复。
“疯咧?去z城?我脑子有病?我又没病!每次去都到半夜才回家?要去你们去,我才不去!”钢蛋咔得一声挂掉了电话,我希望他的屏幕没有被他愤怒的手指按碎。
还没等我打电话给池子,钢蛋的信息来了。
“借我100块,10号就应该发工资的,到现在还没发……”
我不得不先转了100块给钢蛋,再拨通池子的电话。
“哎呀,好陌生的号码,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池子在电话那头传来了闪烁的声音,“赶紧把这个井盖掀开来,脏的有什么要紧,今天任务重,领导打电话来问进度了,我先接个电话,你们赶紧弄。”
“果然有领导的风范。”我说道。
“又说那话。”池子跑了一阵,才停下来说道。
“今晚绵羊那里去不去?”我问道。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去了搞不好会是一场鸿门宴,有去无回,不去搞不好要错过一场海天盛筵,有损无益。你们一个个都是嘴皮子功夫,我要信你们,我就信了鬼。反正我思域准备好了,下班直接去就行,就怕到时候又是一场精心布下的骗局,单纯的我再次被骗。这已经不知道是第n+1次。”
“那到时候联系。”
我挂掉了电话,觉得池子这里也够悬了。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没指望的胖子了。
“嗯……”胖子发出了刚睡醒的嘟囔声,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去吗?”
“去哪里?哦……我还在睡觉,刚下的班,我从昨天早上一直上班上到今天中午……跟人调班的,不是加班……哪有什么加班费……晚班补贴8块钱……你今天休息?”
“我休个鬼。怎么说,到底去不去?”
“我看情况……”胖子那边传来一个哈欠声就没声音了。
我只能挂掉电话。
快到下班的时候,微信群里变得异常安静,都跟约好了似的。我只能独自一人驱车从j城出发,直奔z城。
到绵羊家楼下的时候,他已经在那等候多时。
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抽烟。
“就我一个人到了啊。”我把车停好,无奈地说。
“人多人少无所谓,有人就行。”绵羊挤出一丝笑容,对我说。
“这次又是什么主题?”我问道,“你也别怪他们几个,你这些剧本都上演了几轮了,样板戏人家都看厌了,要看点带颜色的东西。”
“我是真的生不如死啊,不过这次例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放弃的。”绵羊边走边说道。
“放弃什么?”
“先找地方吃饭……不是这家”绵羊拉住准备推开鸟吉大门的我,说道,“我们俩就吃吃烧烤吧,有家叫多浪的烧烤不错,我经常和阿冷去。”
“你们俩对吃这么讲究的人都说好,那应该不会差。”我欣然接受。
多浪在鸟吉的马路斜对面,是一家看上去很普通的烧烤店,烧烤的架子放在店门口,上面摆满了肉串鸡排之类的食材,老板正在后面一个劲的翻腾。
“20串牛肉串,20串羊肉串,10串素鸡,韭菜花菜金针菇各6串,再来2瓶雪花。”绵羊坐下来,拿起菜单开始勾,“你还要什么?”
“够了,哪里是猪啊?你一个人喝得了2瓶啤酒?”我问道。
“借酒消愁。唉”绵羊叹了口气,“反正我也想开了,就这样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忙不迭地问。
“就是职务的事情,我主动放弃了副科的职务,给另外一个人了。”绵羊说。
“这么高尚?还主动放弃?是你关系没人家硬吧,做个顺水人情,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绵羊在文化局的工作状态我是知道的,相对于我这种工作上得过且过的人,他工作的时候劲头十足,任劳任怨,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这些年来也从一个科员一步步升到了科长,也就是股级,这次如果是当副科的话,我一点也不奇怪。
在体制内的人都清楚,能从股级一跃进入副科级,那好比《斗破苍穹》里从斗王晋升为斗皇,那是少之又少的,多少人一辈子就在股级层面转悠直到退休。
“再说了。”我说,“你自愿放弃的,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
“虽然说是自愿,但是局长都找我谈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呢?”绵羊说,“局长说那个人到年纪了,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下次了,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这是给你画大饼啊,果然领导都是pua的高手。”
“是的啊。唉”
没多一会,老板端了一盆子烧烤上来,我拿起一串就开吃,味道果然不错。绵羊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倒满,喝了一口,白色的泡沫糊了一嘴。
烧烤点的果然太多了,直到我们俩吃撑了还剩下不少。
“这些都浪费了啊。”我惋惜地说。
绵羊起身结完帐,我们便出了门。
按照规定动作,接下来就是去洗把澡。z城的澡堂子文化虽然没有d城那么昌盛,但多少还是有几家的。
我们去了上次去的浴场,就在多浪的不远处。
“图书馆现在咋样了?”我眺望了一下图书馆的方向,这里只能瞥到它屋檐的一角。
“还说这话,现在那里已经废了,你在的时候多少还有一点公益属性,现在纯粹就是牟利工具。”绵羊说。
“政府又不给钱,里面的人总要活着。再说这么大的场馆,各种开销都要钱,肯定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
“政府不给钱,我承认,毕竟j区的财政情况大家都有目共睹,需要找新的突破口,但是现在那里连最基本的事情都不做了,局里安排的工作他们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
“那肯定是你们不肯做事,把工作都推给图书馆了去了,整天官僚主义。”
“哪啊,明明就是图书馆的本职工作,什么全民阅读文艺普及文化创作,哪个不是图书馆的工作。反正现在,要图书馆搞活动就是一个字钱,有钱才干,没钱不干。以前那里是一块蛋糕,现在以及腐败的不是一个食物了。”
几天之后,晶培训回来了,橙子再次看到了妈妈,整天乐呵呵的,尽管他的发热还没有痊愈。
还有一件值得让我庆幸的是,开发商终于把剩下的钱都会给我了,到现在为止,这个为期小半年的退房闹剧才算真正落下帷幕幕,卡里的钱还没捂热就统统还给了银行,一下子我又回到了身无分文的状态。
17年买了套房,兜兜转转,又退了回去。看着蹭蹭上涨的房价,浑身布满了无力感。
“你是讹开发商讹上瘾了,靠买房退房实现财务自由。”绵羊这样跟我说。
“啊?居然真的退钱了,你是可以的。”说这个话的是钢蛋。
之前我建了一个退房亲友群,希望靠他们想想办法,但是直到结束,这个群里的人没有发挥什么实际作用,早就名存实亡了。我想请群里的人吃顿饭,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四石对我退房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一个劲地询问经过。
虽然他也没帮什么忙,但好歹跑前跑后的去问中介买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所以,趁着有空,我把他叫出来吃了顿饭。
那是5月中下旬的一天,天气炎热的有些雾糟,我们见面之后短暂的聊了几句,便找了一家饭馆坐进去。
“点俩菜,来点硬货。”我慷慨地跟四石说,“肘子排骨酸菜鱼。”
“别,我不喜欢吃荤,我都是吃素。”四石连忙摆摆手,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现在身体不是以前了,你看我现在戒烟好几年了,滴酒不沾,多吃素少吃荤。”
“什么情况?年纪轻轻的。”我点完菜后交给了服务员。
“最主要早几年在铁路上上班生活不规律,饱一顿饿一顿,漂泊在外,又经常在小饭馆里吃地沟油,把身子吃坏了。”四石晃着脑袋叹息地说,“我胃不好也跟你说过了,我去看喉咙,那个狗日的医生给我配了一堆药,把我的胃吃坏了。”
等我讲完退房的经过之后,菜已经上来了。四石拍拍大腿,露出笑容。
“你看看,还是你可以,我跟你说,房子退了最好,现在房子有价无市,想卖都卖不出去。”四石说,“我前前后后跑了多少家中介,都把你的房子挂在上面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点头道。
“这次我没帮上忙,以后买房的时候多想想我,我可以给你提供有用的意见。”四石说。
“那当然,你买了多少房了,到处置办房产,都成了半个房产经理人了。”
“唉,你说你当时买房要是听听我的意见,我肯定不会让你买那里。”
“算了,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反正以后要多长个心眼。”我举起杯子跟四石碰了一下,把里面的饮料一饮而尽,“你最近咋样?还没打算结婚?”
“我早了。之前相亲了几个女的,有公安的政府机关的银行的,但是我都看不上。”四石的表情变得神采奕奕起来,声音也不自然地拔高了。
他打开手机翻出相册只给我看,里面有几张女生的照片,各有不同,有大长腿有小蛮腰有大波浪,各有千秋,但是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脸上都被一张贴纸覆盖。
“你这个把脸都盖住了,啥也看不见啊。”我说。
“你看人家脸干什么,我就是告诉你,和我相亲的都是这些人,但是我都看不上她们,公务员有什么,一辈子看到头的生活,一年十几万。”四石说。
“这年头,你连公务员都看不上,你还能看上什么?”
“还是要做生意,自己当老板多好。”四石重新开始老生常谈起来,一个劲地说,面前的菜都没怎么动。
我觉得这一点倒是和绵羊挺像。
当初绵羊也是看不上体制内的工作,他说进体制是退路而不是出路,都是没什么野心没什么出息的人才会想着进体制上班。
只是,绵羊做到了,而四石没有做到罢了。
而如今,绵羊因为没有成为副科而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