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最后通牒了。

　　刘协深吸一口气，眼皮微微挑了挑，旋即抬起手来沉声说道：“子修子龙，你们先退下。”

　　“....”赵云同曹昂对视一眼，看得出来二人对此都很纠结，但犹豫了两三息，却也只能仓促地站起了身，默默地走向殿外。

　　待等他们前脚刚一离开此处，中常侍蹇硕亦是连忙吩咐着四周禁卫陆续退出了这座废弃宫殿。

　　不多时。

　　这里便只剩下了天子刘协万年公主三人。

　　“...”

　　于是乎，这对父子遂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此刻的天子完全不像是往日那般，眸光中止不住的凶狠戾气，惹得万年公主花容失色，下意识地躲在刘协身旁，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倘若换做两年前，或许刘协也会被眼前这幕景象给吓到，但时至今日，他作为一个已经数次亲临过前线战场，目睹过十余万大军血腥厮杀，并且独自统帅着数万汉军的将主，又岂会轻易地败倒在自家父皇那道凶狠的目光下？

　　正是因此，天子不由得感到一阵吃惊，随之戾气逐渐收敛了三分。

　　他眯着眼睛，操持着尽可能平静的口气问道：“协儿，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哎？”

　　“说来也是好笑....儿臣不知怎地，竟在这偌大皇宫内迷了路，一番转来转去，便意外瞧见了这儿，让父皇见笑了。”

　　刘协讪讪一笑，强行压下内心的诸多猜测，转而想用着一股玩笑且幽默的语气化解这件事。

　　即便身边没有荀彧和郭嘉，可他依旧一眼看得出来，这处废弃宫殿对于天子来讲，多半是一个又爱又恨，且绝对不容许旁人知道的秘密。

　　“...”

　　“迷路。”

　　天子深深地望了一眼刘协，手掌轻扶着玉带，淡淡地说道：“这座宫殿年久失修，很是危险，你，不该来。”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受教了，这就马上走。”刘协打了个哈哈，笑呵呵地回答道。

　　在他身后，万年公主忍下了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观瞧着天子，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一幕难以置信的幻觉。

　　【贱人！你竟敢欺骗朕？他在哪？印玺呢？！】

　　【陛下....您已经如愿坐上了这个位置，过了今夜，就即将收拢大权，彻彻底底地成为我大汉朝唯一的真龙天子，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

　　【呵呵呵...放过他？你疯了？让朕将一个手握天下兵权的逆臣放出雒阳？是谁？究竟是谁在暗中帮你？】

　　【哪有人在帮妾身...陛下，请您停止杀戮之心，窦家，从来都不是您的敌人啊...】

　　【...】

　　【贱人！贱人！】

　　灯火摇曳下，一位身着龙袍的男子当即抽出了腰间佩剑，顶着那双赤红眼眸将剑刃狠狠刺入了宫装女子的腹部。

　　对此，女人没有闪躲，竟是主动迎了上去。

　　【不！你...你？】

　　【妾身，只是想为陛下提前偿还一些罪孽，先朝党锢，断然不能再起干戈了...】

　　刹那间，女人嘴角带血，惨笑着倒在了石阶上。

　　...

　　废宫内，万年公主怯怯地退了两步，红唇轻启，手指颤抖地指向了天子。

　　“是...是父皇你，杀了我娘？”

　　闻得此言，刘协如遭雷击，满是错愕地望了一眼万年公主。

　　岂料待他回过头来重新看向天子时，却陡然发现自家父皇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许多。

　　古话说得好，虎毒尚不食子，可此刻天子瞧向万年公主的眼神，刘协无论怎么看都不禁感到一阵胆颤。

　　【不行不行，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今天的老登实在古怪】

　　稍稍思虑了片刻，刘协咽下口水，连忙拱手唐突地说道：“父皇，若无什么其它要事，儿臣就与皇姐先走一步了。”

　　对于刘协这话，天子却好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万年公主，冷冷地询问道：“你想起了什么，万年？”

　　【想起？】

　　刘协表面默不作声，内心则早已大为震撼。

　　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所蕴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

　　此时，万年公主咬紧牙关，自刘协肩膀探出了半个脑袋，眼神复杂地瞧着天子，目光中夹带着几许不解。

　　“父皇，您为什么要杀我娘？”

　　“...”

　　天子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复，仅是驻足于原地，平淡地看向万年公主，那眼神，完全不像是在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倒更多像是在看着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你走，她留下。”背着双手，天子轻飘飘地说道。

　　闻言，刘协额角隐隐抽搐了两下。

　　下一秒，只见他当即拽住了万年公主的手腕，将对方护在身后，沉声说道：“父皇，今日姐姐偶然撞见了母亲曾经使用过的旧物，情绪激动，故此口无遮拦，冲昏了头脑，且容儿臣先将姐姐带回去，再赶往德阳殿与您来上一场单独谈话，如何？”

　　一边说着，刘协生生挤出了一抹强颜欢笑，那架势，摆明了就是要保下万年公主。

　　然而话音刚落，天子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眸子里的戾气再度勃然散出，引得刘协心下一凛。

　　“协儿，你知道，自己现在正与谁说话吗？”

　　听闻此言，刘协挺直了腰板，轻轻拍了拍万年公主发抖的肩膀，低声反问道：“事实上儿臣恐怕也有些糊涂了，认不清此刻站在这里的，到底是我大汉的君王，还是...我与皇姐的老头子。”

　　“...”

　　戾气收缩，天子瞥向刘协，眼中那股即将浮现的汹涌杀意随之退散了大半。

　　“你想说什么？”

　　“儿臣只是想请您先冷静下来，莫要再拿着旧黄历一时冲动，使眼前人留下遗憾了。”刘协环视了一圈周遭，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天子半眯着双眼，显然是听懂了另一层意思。

　　旧黄历眼前人...

　　是啊。

　　一时冲动，抱憾终生。

　　长长地吐出一口热气，天子眉角一垂。

　　见状，刘协心领神会，抓着万年公主的手掌低声说道：“走！”

　　二人疾步走至殿前，岂料待他们将和自家父皇擦肩而过时，却听天子冷不丁张口说道：“站住。”

　　“...”

　　刘协面色紧绷，动作僵硬地停下了脚步，旋即格外慌张地瞧着天子，小声问道：“父皇还有何吩咐吗？”

　　结果天子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单纯地伸出一只手掌，做出了一个讨要的动作。

　　瞧此，刘协哪里还不懂，赶紧去抓那份万年公主搂在怀里的画卷。

　　万年公主拼命地摇着头，眼眶泛红。

　　“皇姐，乖，听话。”刘协低声劝了一阵，方才使得万年公主咬紧红唇，满是痛苦之色地松开了双手，眼睁睁瞧着那份代表她母亲的画卷被刘协交到了天子的掌心。

　　“唔。”天子草草地低头瞥了一眼，旋即缓缓闭上了双眸，紧紧握着画卷，将手掌背在腰间，不再理会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