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喝着茶，想起了很多生前的事。
林慧想起她们姐妹俩之间的事。
想起林雅放学回来帮她干活。
“家里只有她心疼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要来帮忙。那会她又瘦又小，冬天我们去河边洗衣服，沾了水的毛衣特别重，都能给她拽河里去。”
想起林雅用攒下的钱，给她买了一罐护手霜。
“护手霜很便宜，但是味道很好闻，我都舍不得用。”
想起林雅抱着她的手，亲昵地喊姐姐，想起林雅目光坚定，说自己一定好好读书，毕业赚了钱给她买新衣服。
“要不是有小雅，我根本没法在那个家熬这么多年。”
林慧还想起小宝。
想起自己怀胎十月，想起在产房痛得死去活来，想起那张在自己臂弯里甜甜睡去的小脸。
耳边是一声声稚嫩地呼喊，叫着妈妈妈妈，眼前如同电影在一幕幕放映，她的小宝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一天天长大，一点点懂事……
不知不觉中，林慧已是泪流满面。
但不同的是，这次的泪水，是幸福和温暖的。
林慧抹了一把脸，看着溢满茶杯的晶莹液体，疑惑又好奇地看着白梨，“白老板，这是……”
“三水斋卖三道茶，莲心绿茶，枸杞红茶和冬雪春露。”
白梨解释，“莲心绿茶忆苦，枸杞红茶思甜，你都喝过了。”
“那冬雪春露呢？”
林慧有点好奇，“是什么滋味？”
冬雪春露，顾名思义，就是冬天的雪水，春天的晨露。
“这盏茶喝的是人生百味，每个人喝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酸甜苦辣咸，滋味各异。”白梨道。
“原来是这样啊……”
林慧把碗这手里的茶盏，“三水斋的三道茶，是给我们践行的。”
林慧问，“喝完这道冬春春露，就该离开了，是吗？”
白梨点头，这些年她守着三水斋，给离魂游鬼泡三道茶，听了无数人间冷暖故事，看了无数悲欢离合，人生百态。
白梨喜欢这间四方小茶馆，喜欢在这儿迎来送往，喜欢喝着茶，安静地听客人讲故事，回忆一生。
听着别人的故事，像是自己也这样走过了一生。
她这一生注定短暂，很多东西来不及体验和感受，这些故事，让她短暂的生命变得丰富和充盈。
“白老板，等一等。”
林慧叫住准备起身的白梨，“最后一道茶，我还不想喝。”
林慧解释，眼神里带了几分祈求，“我想跟着小雅和小宝，去一趟宁西。”
林慧倒不是不放心林雅照顾不好小宝，相反，尽管姐妹俩多年没有联系，可再次见面，那份血脉亲情依然没变。
更何况这半个多月林慧一直跟着他们，知道林雅人前人后都小宝都很好，有天晚上小宝睡着了，林雅还偷偷哭，哭她苦命的姐姐，哭她可怜的侄子，哭着承诺一定会好好把小宝抚养成人。
小宝跟着妹妹，林慧是放心的。
她只是想跟着去看看，去看看妹妹这些年的生活，去看看她素未谋面的小侄子，去好好告个别。
“好。”
白梨理解林慧的想法。
“白老板，我还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林慧说着，把她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
林慧第一次来三水斋求白梨办事时，手上只有一把毛票，是她捡的买路钱。
可现在，林慧拿出来的是一笔巨款。
儿子和妹妹的爱意和思念，让林慧在另一个世界，无比富有。
白梨淡淡开口，很有原则，“你先说是什么事吧。”
“我想请你帮我立一份遗嘱。”
林慧看着白梨，“和张生华结婚前，我是攒了一些钱的，不多，但我想留给小雅。”
林慧她和那个吸血蚂蟥的家早断了联系，只有张生华和小宝两个家人，病重那会，想着张生华怎么都不会亏待小宝，也就没想过要立什么遗嘱。
也是后来小宝爷爷去世前留了遗嘱，林慧才知道这是有必要的。
林慧看着白梨，有点忐忑。
活人立遗嘱，不过就是找个律师，做个公证的事，很简单。
可她已经死了，白梨帮她就是伪造遗嘱，如果被发现，会给白梨惹大麻烦。
“十分之一就好。”
白梨喝了口茶，神色淡淡。
林慧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劲地道谢，泪眼婆娑。
白梨吩咐墨爷把电脑拿过来。
很多人都是在去世后，才看清身边人的真实面目，所以立遗嘱改遗嘱的生意，她做过很多次了，电脑里就有模板。
白梨陪着林慧，梳理了她的婚前财产，又一项项写进遗嘱里。
林慧婚前有十多万的存款，一套小公寓，还有一些金饰。
按照林慧的意思，存款和金饰留给妹妹林雅，公寓留给小宝，在小宝成年前由监护人代为管理。
和张生华的婚后财产，林慧也有一份，但现在估计也不剩什么了，自己生病也花了不少钱，就当是相互抵清了。
白梨把遗嘱打出来，放在石桌上，“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修改的吗？”
林慧仔细检查了一遍，看着最后需要自己签字按指纹的地方，皱着眉头，满脸为难，“白老板，这……”
白梨没说话，走到院子角落的水槽旁，用挂在一边的小葫芦，舀了一瓢水，递给林慧，示意她喝下去。
看林慧为难，白梨解释道，“这不是冬雪春露。”
知道不是最后一道茶，林慧也没多问，接过小葫芦，喝下这水槽里养鱼的水。
林慧低头，在泛着水波纹的水槽里，看到了自己脸。
林慧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逐渐清晰的手，瞪大眼睛看着白梨，声音都有点哆嗦，“白老板，这，这，这……”
白梨拿起林慧刚才喝枸杞红茶的茶杯，把里面盛着的晶莹液体倒进水槽，“这是离人泪，也叫鬼泪。”
白梨说着，伸手轻触了一下水槽中的莲花，莲瓣轻颤，鱼儿摆尾。
“人喝下去，能短暂拥有阴阳眼，看到鬼怪。你们喝下去，能短暂拥有实体。”
白梨说着，把笔和印泥递给林慧。
白梨帮忙立的遗嘱，都是本人的意愿，签名和指印也都是真的，只是时间推后了一些，不能算是伪造的。
“好了，遗嘱公证和剩下的事，我会去办，处理好后会有人交到张生华手上的。”
林慧点头，抬起手，轻轻地拥抱了白梨一下，“白老板，谢谢你。”
白梨刚想抬手，拍拍林慧的后背，就觉得鼻腔一热，两股血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