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只是猜测,白梨也没把话说破,只是问道,“那其他亲戚呢?你有没有信得过的?如果有人能隔三岔五关心一下小宝,去家里看看,那女人估计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就这些招数,孩子应付不过来,随便一个大人,只要是真的关心小宝,轻易就能识破。
女鬼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早年和家里人走散了,早就联系不上了。”
白梨脑中闪过虞川的脸,脱口而出,“要不我帮你找找?”
“不用了,他们从没见过小宝,和小宝没感情的,就算找到了,应该也没人愿意揽这么件麻烦事。”
林慧低头,藏起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
看着手里的茶杯,青色的茶汤里只有桂树隐约的树影,林慧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死了,有些事她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林慧又喝了一口茶,那些埋在心底很久,久得快要忘记的记忆,又被泛苦的莲心绿茶勾了出来,变得清晰。
“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不放心把小宝交给他们。”
林慧抬眸,“白老板,其实我不是联系不上他们,反而这么多年我一直躲着那一家人,就怕他们找到我,他们都是吸血的蚂蟥,沾上了就甩不掉了,我不能让他们喝了我的血,又去吃我儿子的肉。”
林慧的故事,和这杯茶一样苦。
她出生在一个家庭条件不好,父母又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最不幸的是,她是年纪最大的孩子,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
她是姐姐,也是家里半个妈,三个弟妹几乎都是她带大的。
她读完初中,家里就不让她读书了,父母出去打工挣钱,留她在家照看田地,给弟弟妹妹洗衣服做饭,做点零活补贴家用。
“其实那时候,我们村里也有好些女娃能一直读书的。”
说这话时,林慧表情里的羡慕根本藏不住。
等她长大一点,出去能找到活干了,弟弟妹妹去住校不需要人做饭了,她就跟着爹妈一起出去打工。
“家里四个孩子,爹妈一人养一个,我这个姐姐养剩下那个。出去打工那两年,我攒了点钱,打算报个夜校,多读点书,学点技能。可读这个夜校不仅要花钱,我还得辞掉烧烤店的那份活,他们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爹让我再等等,等我弟弟高中毕业出来挣钱了,家里担子轻一点,就让我去学。那会我弟弟已经高二了,成绩也不好,我想着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就同意了。”
“高考结束,我弟就考了个三本,学费很贵,他自己也不愿意读,想出去打工。我以为我熬出头了,可我爹说,他是大儿子,以后老林家都要靠他,一定得读书。”
林慧苦笑,“白老板,你看,要读书才能有出息这个道理,他明明是知道的,”
林慧先等来的,是自己攒下要去读夜校的钱,被亲爹掏空拿走去给弟弟交了三本大学的昂贵学费。
等来的是亲妈不打招呼,就让同村人带着她进厂打工,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挣来的钱是弟弟大学的生活费,妹妹高中的学费,幺弟的补课费。
最后等来的,是一门‘大家满意’的婚事,让她嫁给一个家里开小超市的人,那个男人比她大十多岁,先天脑积水,脑袋比正常人大一圈,智商和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需要人伺候。
“20万彩礼,还不用出嫁妆,他们高兴得合不拢嘴。”
再提起这些事,林慧眼睛里依旧愤愤不平,有些伤害深入灵魂,就连死亡都不能让人释怀。
“在这之前,我一直对自己说,只要把弟弟妹妹供出来了,我还是能有机会为自己活一次的。这门亲事让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是家里最应该牺牲的一个,我最大的作用就是腐烂在地里,成为弟弟妹妹成长的养分。”
“所以我跑了,谁都没说,连行李都没拿,装着三百块钱,买了一张离家最远的火车票,去为我自己打拼。”
透过林慧坚韧的神情,白梨猜到了后面的故事。
到了新地方,林慧第一年打了三份工,稳定下来后,去读了夜校,还参加了成人高考,拿到了大学文凭,她做过美容,干过销售,摆过地摊,凭着那身从十多岁就磨出来的吃苦耐劳的精神,为自己拼出一个新的人生。
“我和张生华准备结婚的时候,我回去过一趟,我大弟三本毕业,没找到什么好工作,中介干了一段时间,嫌事多钱少压力大,在家闲着。小弟刚升高中,成绩也不好,染着一撮黄毛,还学会了抽烟。”
“爹妈从见我就开始骂,骂完就问我这些年攒了多少钱,让我出钱给大弟买个房子,好帮他说亲。爹妈骂我不孝,大弟骂我没良心,小弟跟我要钱,一家子都在算计着怎么把我榨干。”
林慧冷笑一声,“小的时候,觉得怎么说都是自己爹妈,总不会害自己,可我出去这些年,什么人都见过了,看他们这副嘴脸,我就知道,他们对我没有血脉亲情,他们只是想吸我的血。”
“所以我连要结婚的事都没说,留下10万块就走了,再也不和他们联系。公婆这边问起,我只说爹妈死的早,都不在了。”
白梨喝了口茶,看着林慧眼中有欣赏之色。
不是每个被家庭压榨的女人都有逃离的勇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把破烂的人生缝补好的本事。
要不是生病,白梨相信林慧肯定能把生活过得很好。
命运的残忍之处在于,人们拼尽全力冲破风浪,但风浪后之不一定是阳光,也可能是海啸。
“我病重的时候,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那只蚂蟥还是骂我,骂我当年留下的钱太少。知道我活不长了,他们终于开始关心我,说要来看我,要不是我小弟说漏嘴了,我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关心的是我能留下多少财产。”
林慧苦笑,“哪怕是陌生人,对一个将死之人,应该也会多几分同情吧?血脉相亲的人,在这种时候,只是想着拿走我最后一点东西,白老板,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白梨不知道怎么安慰林慧,只是给她添了点茶。
“那你妹妹呢?”
白梨察觉到,故事的后半段,林慧就再没有提起过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