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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穰侯魏冉

长平长平 楚秦鹤 3276 2024-02-28 12:53

  商人们渐渐散去,或三五成群地商量下一步办法,或独自踱步思考自己的行动。黄歇见他们的神态,竟与大战之前的将军相似,不觉莞尔。

  黄家的家臣到下午才回来。回来之后直对黄歇报怨:“秦王无道,多营宫室,地跨渭水南北,才一往来,即移时矣;而况数乎!“仔细一问才知道,家臣们首先去的是咸阳城,位于渭北最台地上,宫墙环绕。宫城要从南门而入,穿越很长一段距离到达西北侧的冀阙,在那里向侍中报告自己的使命;侍中审核登记后,给他们一个文书,让他们转到渭南的章台宫,向典客登记;典客询问情况,记录登记后,再给他们一份文书;他们再回到咸阳宫,把典客的登记文书出示给侍中,侍中再行登记,并颁发一个节符,嘱他们五日后再来。五名家臣费了好大劲,向黄歇说明了整个流程,并出示了侍中给的节符。黄歇接过来,见上面写着”右符以入咸阳宫“几个字。

  黄歇道:”五日而报,亦速也。旦日复可请见于太后及穰侯,但言故楚人来访,欲从而拜见。“五名家臣应喏而去。

  第二天,他们再入咸阳宫求见太后及穰侯。侍中照例登记毕,把他们打发到甘露宫,向太后报告;再把他们打发到望夷宫,向穰侯报告。这下可让他们跑断了腿。甘露宫还在,位置就在渭水南岸边上,过桥就是。望夷宫可远在咸阳宫北泾水河畔。

  秦相穰侯魏冉是他姐姐芈八子嫁给秦王的陪嫁,同时陪嫁的还有芈八子娘家的表弟向寿芈家的弟弟芈戎。在拥立秦王稷即位的时候,魏冉不过三十来岁,但已经在宫庭斗争中,协助姐姐芈八子战胜了惠文后。此后一直位居秦国中枢,并亲临前线指挥过多次战役,战功赫赫。出将入相,裂土封侯,是绝对的人生赢家。但一般人不知道,魏冉其实是名练气士,这本事是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从楚国学来的。每天晨起夜卧之时,他都要对着太阳和月亮嘘唏吐纳一番,如果练得入定,常需练到一时,甚至一夜时间。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虽年近七旬,看上去并不显老。只不过有一样,练气上瘾,对女人就绝了想法,既未娶,也未育。

  他在咸阳宫附近有府宅,府库充盈,金玉满堂。但他很少回府居住,更愿意住在咸阳宫以北二十里外的望夷宫。望夷宫说是宫殿,其实更像是座神庙,是秦王祭祀泾神的场所。宫殿高大,可以一直望到远处高大的嵯峨山。山的上边是戎人的天下,为了抵御戎人下山进攻,秦王将自己的两个弟弟公子芾和公子悝封在泾水以北嵯峨以南的泾阳和高陵。而望夷宫则是拱卫咸阳的最后一道防线。

  按理说,北方戎人的威胁应该算是解除了,因为北山上最为强大的戎人义渠已经和秦合而为一了:义渠王现在就和太后同居于甘露宫,已经三十多年了,两人的两个儿子都已经不小,早就回到义渠掌管国事,只是每逢年节都要回咸阳探望父母。不过魏冉对这种局势并不放心:同胞兄弟尚且相互争杀,何况异姓兄弟。他相信,只要有机会,公子芾和公子悝也会毫不犹豫地对秦王稷下手。他平时更多居于望夷宫,而不是回府,就带着这种警惕。当然,正式公开的说法是,望夷宫山清水秀,适于练气。

  今日朝罢,处理完国事,已经过了午时。魏冉坐车回到望夷宫,守门的侍郎报告说,刚才有楚国使臣,持侍中书符,求见秦相。魏冉听说是楚使,皱了皱眉,心里疑惑道:“楚人何至?”

  攻伐楚国的战争,魏冉一般不参与,毕竟那里是父母之邦。好在秦国除了有战神魏冉外,还有人屠白起以及老将司马错。在后两人的努力下,楚人国破家亡,逃往陈丘。

  去年借华阳之战胜利的威势,秦与三晋订立盟约,共伐别国。秦国几次内部讨论时,白起都强烈主张首先打击楚国;而他自己则更愿意攻打齐国。理由是,楚国在退往陈丘后,秦用兵很不方便,费力不讨好;倒不如攻打齐国,夺取几处繁华之地比较实惠。虽然没有最后定下来,但秦王已经命令白起入郢,先整顿军队,作好作战准备。

  魏冉问侍郎道:“汝何应?”

  侍郎道:“臣以王五日后报之,乃约以五日后相见。”

  魏冉道:“楚使远来,未知虚实,臣当先见,以资于王。”

  侍郎道:“如此臣往约以旦日?”

  魏冉道:“愿以今日,与之夜宴也。”

  侍郎问道:“何处?”

  魏冉道:“望夷宫门。”侍郎立即离开,匆匆往咸阳宫而去。在咸阳宫查到黄歇下榻的馆驿,又匆匆赶去,向黄歇传达了魏冉的邀请。黄歇虽然对魏冉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不解,但还是立即回答道:“谨奉教!”

  他带了二十人,拉着辎车跟随。请芒申驾了革车,自己和侍郎分立左右,就往望夷宫而来。

  魏冉把宴席摆在望夷宫门口,并不让黄歇入宫。自己冠带整齐,身佩长剑,立于宫门之外。住在附近的公子芾和公子悝也被请来,共同会谈。

  黄歇到时,已时黄昏时分。魏冉及二公子三人齐齐立于阶下,拱手相待。黄歇跳下车,恭敬站立。车右先生和虎仲先生上来侍立在黄歇左右,三人一起上前。车右先生紧趋几步,上前施礼道:“楚公子歇谨奉敝王命,拜于秦相穰侯!”

  魏冉上前施礼道:“秦公子芾秦公子悝,谨迎楚公子!”

  车右先生发现情况不对,刚才明明是说与秦相会面,怎么变成了与秦公子会面了?公子芾和公子悝虽然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不能与声威赫赫的穰侯相比。但仔细一想,穰侯是外姓,公子芾和公子悝则是真正的嬴姓,与穰侯之间是君臣关系。穰侯为了地位对等,把两位公子请出来,也自有一番用意。

  也不及多想,车右先生道:“楚公子歇,谨见秦公子!”

  魏冉道:“公子千里风尘,谨备宴席以洗之!”

  车右先生道:“谨奉教!”

  相互一揖,公子芾和公子悝升东阶,黄歇等升四阶;上阶后再一揖,对面坐下。宫门内,走出两队侍郎,各捧几案,五鼎六簋,奉在两边席前。

  没有了通常的唱酬,各人上手,吃了三口饭,喝了三口羹。魏冉道:“昔者秦楚通婚,誓相交好,于今十八世。怀王为谗言所惑,举兵伐秦,秦不得已而抗之,初战丹淅,再战蓝田。太后闻之,洒泪不已。今王即位,屡和与楚,乃与怀王盟于黄棘,太子入质。不意太子背盟,阴潜归国,乃有重丘襄城之败。王与怀王见于武关,同归咸阳。敝王循循而前,怀王勃勃而怒。然后楚弃怀王,别立新君。怀王遂卒于秦,而归葬于楚,秦致赙祭,曾无失礼。会齐灭宋,秦楚复盟于宛城,而共伐齐。齐以无礼而共伐之,伐之以道也。王遣淖齿入齐,齐王命之为相。淖齿遂杀齐王,背信而弃义。秦之退也,楚与晋围臣于林,臣时狼狈。遂有武安君伐国之举。是则秦楚之交也,楚屡负秦,而秦终不负楚也。”

  黄歇静静听完魏冉的话,拱手一礼,回答道:“昔者秦楚通婚,誓相交好,于今十八世。今秦太后,楚女也;今楚王姬,秦女也。本自交好,誓同一家。然有张仪者,来说敝邑曰,秦愿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与楚盟,愿楚与齐绝也。楚与齐绝,而秦地不入,敝王不敢劳动,乃自取之。秦王既立,楚贺不为后也。黄棘之盟,太子入质,为秦大夫所轻。太子惧伤于身而绝于秦,乃阴潜归。秦以此绝之,不亦惑乎!先王赴武关,辄为秦所留,背信弃义,莫此为甚!先王丧于秦,而尸归于楚。楚地无不悲恸,而誓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王以旧情,不忍加兵,遂与盟于宛城,而共伐齐。穰侯困于林,是晋所为也,楚军在齐,何得而知?而秦迁怒于楚,先夺吾之黔中;楚以盟故,乃献汉阳上庸以和。秦无厌,先取我鄢邓,十万楚民,漂尸盈河,水为之壅。复取吾西陵郢都,敝王东移,离祖先之地。先王不幸,骸骨露于野!虽村妇愚夫,犹当泪目滴血,不共戴天!然敝王思之,以怨报怨,终非古训。秦虽怨我,我当以直取之。故命臣入秦,聆楚之罪,从而改之。俾秦之怨,亦可消也。”

  魏冉也静静听罢,微笑道:“公子之辩,人不能及也。”

  黄歇道:“但及于理,非敢辩于长者!”

  公子悝道:“楚晋击秦于林也,昭昭明矣,焉得辞?”

  黄歇道:“秦之罪楚数矣,楚岂多焉?惟楚实无一兵以加之,故不敢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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