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耀宗脸色惨白,他的家世在这里确实是最差的,能来福善居也是因为沾了其他学子的光,不然他连门都进不来。
更叫他感到难堪的是,他家中供养他读书不易,多年也只能维持温饱,来考试的时候,盘缠确实是他爹娘费心借来的。
“我知道,是我高攀了乔丞相。”钱耀宗眉眼低垂,瑟缩着道:“但这次我有极大的把握能考中的,我,我只是想做个和乔丞相一样清白的好官……”
他只能反复解释自己的初心,希望得到乔六郎的体谅。
“哼,大言不惭,大话谁都会说,事实如何要看你们的本事。”乔六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嘲讽道:“我看,你们就是心虚!也是啊,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家族,妄想通过科举来逆天改命,不自量力!”
这句话无疑让在场的众多学子震怒,纷纷对乔六郎投去愤怒的目光。
在这里的大多学子出身寒门,即便是有几个家世不错,但和乔丞相比起来,确实是小门小户。
可参加科考,本就是来证明自己,希望能给家族给自己挣个好前程。
乔六郎的话虽然是事实,但文人一向高傲,最看不起依仗家世作威作福之人,这样的嘲讽之言无疑让他们面子挂不住。
“你乔六郎倒是有个丞相祖父,可还不是一样没考中?”一个学子怒气冲冲道:“我们是出身寒门,但最起码要些脸面,总不会做出狐假虎威之事。”
“不错,王兄的家世不凡,可谦逊有礼,乃正人君子也,可见这才学和家世无关。”又有一个学子道:“依在下看,才华这东西,也得学在君子身上方才见成效。”
这是在骂乔六郎空有家世,自身有所欠缺,有违君子之称。
乔六郎瞬间脸黑如墨,和乔家其他小辈比起来,他的才学一直是他的诟病,他虽自幼启蒙,但性子急躁,学习上有些艰难,尤其在考试时容易犯小错。
可是科举之道,本就是龙争虎斗的过程,参与其中的学子无不是惊才艳艳之人,怎么容许犯错误呢?
所以上一次落榜之后,乔丞相为了磨炼他的性子,这次科考不许他下场,说是什么时候性子磨好了,什么时候再去考。
乔六郎本就因为此事心有不甘,现在又遇到让他看不顺眼的钱耀宗,火气自然蹭蹭往上蹿。
“闭嘴!”乔六郎一边大声吼叫,一边指着王微澈道:“你们懂什么?要知道他的父亲可是今年的监考官,没准儿人家早就知道了考题,只有你们蒙在鼓里,还和他称兄道弟!”
王微澈没想到自己什么话都没说,竟被扣上了一顶舞弊的大帽子,当即回道:“乔公子慎言,我父虽然是监考官,但自从任职那日起便不曾归家,63542断不会做出此等徇私枉法之事。”
他确实因为父亲得到圣上重用的缘故,而广受瞩目,实际上不单单是他,他们王家连带着外祖家,最近的日子都过的太舒服了。
上官礼让下官巴结,过上顺畅日子的同时也给家中人带来不小的烦忧,家中几个未成婚的兄弟,提亲的媒人都能踏破他家的门槛。
尤其是他爹做了监考官之后,他饱受流言摧残,所有人都觉得他借上了他爹的势,还有人私下问他可否给他指点迷津。
王微澈不堪烦忧,甚至萌生了弃考的想法,可他放不下苦读多年的自己,最终还是顶着流言下场了。
随着放榜之日的到来,他既盼望自己能高中,又希望他会落榜。
既然烦恼侵扰,但并不表示他会让旁人因此污蔑自己的父亲。
“这种事不是你嘴巴一张便能说的清的。”乔六郎意有所指道:“想要徇私的法子多的是,就看王卿……会不会做了?”
王微澈脸色沉了下来,肃声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若乔六公子当真想要查清此事,那我们大可以去衙门请知府裁决,我父亲的监考官之职乃是圣上亲自指定的,若是乔六公子无凭无据,空口污蔑我父亲,便是对圣上的大不敬,少不得我王家要和乔丞相去圣上面前理论一二。”
他的声音不小且清晰明朗,在场大多人都听见了,不自觉地发出附和声。
坐在二楼观望的徐飞月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位王公子倒是个聪明人。”
谢颜点了点头,王微澈说的有理有据,直接将这件事的严重性拔了一个高度,堵的乔六郎说不出话来。
去,他手里没有证据,定会连累到乔丞相,不去,说明他心中有鬼,此事便是他信口开河乱说的。
原本脸上有些异色的学子也纷纷仗义直言,“不如就去吧,左右这件事要断个明白。”
“就是,王兄的才华我们都是知道的,他高中了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就连木讷的钱耀宗都小声说了一句,“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乔六公子这般作为,莫不是想叫乔丞相难堪?”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维护乔丞相的名声。
乔六郎目眦欲裂,怒吼道:“闭嘴,你们这些刁民……”
“咚咚咚!”
就在这时,福善居的门外传来了一阵锣鼓声,还有不少起哄声夹杂其中。
看着他们吵架而心惊胆战了好半天的掌柜悄摸摸地溜出去看了一眼,兴奋地跑回来大声宣布道:“放榜了!放榜了!高中的名字出来了!”
王微澈等人面色一喜,哪里还顾得上吵架,齐刷刷地夺门而出。
他们刚刚跑到门口,便被一群热情的百姓围住了。
“恭喜恭喜!恭喜两位公子高中!”
“王举人!钱举人,恭喜恭喜啊!“
“哎呀,说错啦,以后不能叫举人,得叫贡士!”
王微澈和钱耀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莫不是中了的人正是他们二人?
“咚咚咚!”又是一阵锣鼓声传来,伴随着舞龙舞狮的喧嚣声,手持榜单的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见到王钱二人都在这里,他连忙笑道:“可巧了,两位举人都在这里,恭喜二位高中,送喜的宫人已经去了二位府衙,小人这是先一步报喜来了!”
这下子可以肯定是中了,两人喜不自胜,连连道谢。
王微澈的小厮早就得了主家的吩咐,做好了高中准备,连忙从怀着掏出荷包塞到那宫人手里,“有劳贵人了,这点心意算我家公子请贵人喝酒!”
“好说好说。”宫人笑眯眯地接过,转头看向钱耀宗。
为高中的学子报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这可是一个香饽饽活计,高中了的人家谁不会赏几个喜钱?
等他们给了喜钱,宫人才会将他们各自的名次报出来,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钱耀宗羞的满脸通红,落在袖口处的手紧紧揪住衣角,尴尬极了,他向来身无分文,平时吃穿都是能省则省。
尽管他对自己考中之事有信心,但一时间间也没做准备,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向旁人借钱?
王微澈见状,正想让小厮再拿些银钱出来,福善居的掌柜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
他飞快地朝那宫人塞了一把铜钱,笑容满面道:“哎呀,请贵人喝茶了,瞧,贵人来报喜都咱们钱进士高兴坏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对着看热闹的百姓道:“今儿个我这福善居出了两个贡士,这是大好事啊,本掌柜在此许诺,从今儿开始,福善居大宴三日,所有贵客来此一律减价五成!”
减价五成等于一份菜只要半份钱,这可是个大手笔,也就只有福善居能有此魄力。
尽管王钱二人并不住在福善居,但福善居也会因此得到美名,不亏不亏啊!
百姓高兴坏了,纷纷抚掌叫好,既为了掌柜的大度,也为两位贡士感到高兴。
热闹的气氛在掌柜的几句言语之间重新被点燃,得了赏钱的宫人眉开眼笑,毫不犹豫地给他们报了名次。
王微澈是第十二名,钱耀宗要稍逊一筹,得了个第三十二名。
虽然还有进行一次殿试,但以两人的名次来说,即便取不得一甲之名,但二甲三甲肯定跑不掉。
“多谢,多谢!”胆小的钱耀宗在这一刻扬眉吐气起来,冲众人抱拳感谢。
王微澈也有些激动,尚能克制住自己的性子,沉声道:“同喜同喜,多谢诸位!”
热热闹闹地恭贺一番后,宫人率先离开,赶去给其他人报信,不少学子迫不及待地向放榜之处跑去。
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落榜了,但万一这个宫人不是传他们喜讯之人呢?万一宫人寻不到他们,在住处等着呢?
总之,在没有见到那份高中榜单之前,所有学子还是报了一份微小的侥幸和希冀。
掌柜已经忙着去请舞龙舞狮了,王微澈和钱耀宗彼此恭贺一番后,连忙辞别。
高中是个大事,想必家中亲眷得了消息,已经摆好了香案贡品等物,他们得尽快赶回去祭告祖先。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福善居的某处角落,乔六郎看着他们欢欣鼓舞的样子,脸上露出狰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