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霍珩一言不发,直到莫林划着船靠了岸,宴筝在宴徐行的示意下,带着莫林季夏走远,他方才抬起头,对宴徐行道:“不知宴度支找霍某有何要事?”
宴徐行看了看渐渐变黑了的水面,漫不经心道:“自然是让你不要做蠢事。”
真当娶了乔晚凝就可以解决此事?他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些。
“宴度支有话不妨直说。”霍珩眼神坚毅,“霍某知晓今日之事是被人算计了,可乔姑娘实乃无辜。”
从他答应吕文娟陪她一天开始,他就被她给算计了,吕文娟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制造意外,好叫他“英雄救美”。
“还算清醒,倒是没被冲昏头脑。”宴徐行懒懒道:“你若是娶吕家姑娘也就罢了,可乔家姑娘,你还是离远些为好。”
“宴度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霍珩神色不愉,“乔姑娘是受了霍某的牵连,霍某娶她亦是道义所在。”
这件事最无辜的要数乔晚凝了,她好心请他们上船游玩,却被吕文娟设计落了水,又意外被自己所救。
身子受创不说,于名声也受损,他若是在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枉为七尺男儿。
“边关男子都像霍小将军这般……单纯无垢?”宴徐行像是看傻子一样打量着霍珩,霍老将军那么精明的人,怎么教出了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儿子?
谢颜不忍霍珩被取笑,轻轻推了推宴徐行,“你若是发现了什么便直说。”
听见谢颜为霍珩说话,宴徐行的心没来由变的酸涩起来,他拉着谢颜坐在他的身侧,一副“我吃醋了”的模样。
当着霍珩的面,谢颜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甩开,却听见宴徐行开口了。
“霍小将军要明白一件事,这件事情无论因何而起,霍乔两家都不可能结为亲家。”宴徐行道:“你可以娶吏部尚书的女儿,但不能娶乔丞相的孙女。”
霍珩一怔,“你的意思是?”
“本使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宴徐行淡淡道:“一个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之家,一个是能左右朝堂的世家大族,两家联姻代表什么不需要本使明说吧?无论是你爹或者是乔丞相,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这两人若是因此事成婚,恐怕霍老将军和乔丞相夜里要睡不着了。
霍珩如遭雷击,他猛地反应过来,这件事好像没那么简单,“可是……女子的名节同样重要。”
若是他不认这门婚事,上京城还不知道要如何谈论此事,他一个大男人也就罢了,可乔晚凝一个女儿家,以后要如何自处?
“那又如何?”宴徐行漠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过是牺牲一个女子罢了,这种事谁都会算明白。”
这样的事,宴徐行见的多了,有的人为了巴结他,甚至让女儿自荐枕席,对于这种家族来说,女子如同货物一般,是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东西。
这种事情太过残酷,隐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的真相往往都是这样的残忍。
谢颜喃喃道:“自古女子艰难,红颜最是薄命。”
宴徐行语气清冷,“这种情况下无外乎两个选择,一是不顾多方猜疑,执意让你们两人成婚,保住乔霍两家的颜面,二是乔家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否认到底。”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乔家舍弃乔晚凝,将她送走远嫁或者就此出家,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但无论是哪个选择,乔家必然有所牺牲,而作为失礼一方的霍家,无疑要欠乔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所以你才会带走霍四哥?为的就是给乔家选择的机会。”谢颜惊讶道,先前她以为宴徐行是想着帮助霍珩摆脱当时尴尬的局面,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关联。
宴徐行把玩着她的青葱小手,不以为意道:“那倒不是,帮他只是顺带,毕竟本使也不想这两家人结为亲家。”
他当然是希望乔家能选第二条路,就此将这件事瞒下来,虽说看到的人有不少,可只要乔家不明说,这件事便可以瞒住,最多乔晚凝以后在婚事上有碍。
可对乔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即便是名声不好,凭借乔晚凝的美貌和家世,择一个富贵人家嫁过去一样可以平安顺遂。
说到底,这件事选择权在于乔家,或者说在乔丞相的手中。
想到这里宴徐行低下头,掩藏起眼中涌现出的寒光,乔丞相会如何做呢?这件事到底无意为之还是刻意谋算?
……
乔家。
夜深人静时分,乔家的书房依旧烛光摇曳,乔丞相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老牛,幸勤地耕耘着名叫“折子”的土地。
这是乔丞相每日都要做的事情,百姓们每每提到这件事总会心疼不已,更有人跑到乔丞相的门前跪下,请他爱惜自己的身子。
在批阅了一批折子后,乔丞相伸了伸懒腰,看了一眼快要燃尽的烛火,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茶水入口冰凉,乔丞相拧了拧眉头,高声喊道:“乔管事,送些热茶来,水都凉了。”
他的书房乃是机要之地,除了亲信也只有跟了他四十多年的管事可以进出。
但乔丞相的这一声呼喊无人应答,乔丞相只好又喊了一遍。
但还是没有人回应。
他觉得不妙,大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喊道:“乔管事!”
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烛光伴随着星光闪烁其中,不远处的黑暗中,一个人踱步而来。
“乔丞相,别来无恙啊。”来人一口粗糙的口音,一开口便叫人觉得难受的厉害。
“你怎么来了?”乔丞相认出来人,低声道。
来人无视乔丞相脸上的不满之色,径直走进书房,“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这上京局势差到如今境地。”
“本相说过,此事急不得。”乔丞相转过身,面对来人背着手,略带指责道:“若不是你的人未经允许去刺杀宴徐行,本相也犯不着亲自去查盯着那个案子,这才叫他抓准时机,夺了三司的位置。”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来人也转过身,露出一张方正的脸。
若是单单从远处看,他的脸就是一张普通的武将的脸,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的脸棱角分明眼眸深邃,看起来有些吓人。
“难道不是吗?”乔丞相丝毫不惧,“你们西夏人行事冲动,本相都说了多少次,你们只要将霍珩逼回京便可,多余的事一概不要做,可你们倒好,竟然把主意打到宴徐行的头上。”
“那宴徐行是你们大仁皇帝的得力臂膀,他活着定是我们的劲敌,杀了有什么不好?”来人道:“再说了,这一次也没想着要他的命,不过是试探试探罢了。”
谁知道那些蠢货办事如此不利,还叫宴徐行给抓了活口。
“哼!”乔丞相不置可否,端起凉透的茶水一饮而下,“还好你们将此事嫁祸给了刘家,不然就算本相出面也保不住你们,可能会牵连到本相。”
只能说这是一个巧的不能再巧的巧合,偏偏宴徐行的夫人和没咩也一同出行,宴徐行没察觉到他们的目的是他。
“这你大可放心。”来人笑笑,“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哪一件事不是往刘国舅头上推?若不是他还有用,早就可以死了。”
“可你们也惊动了宴徐行。”乔丞相道:“在我去调查刺客之事的时候,他利用江陵商税设计,重启三司之事,如今三司合一已成定局,纵然本相再怎么阻止,宴徐行也会坐上那个位子。”
乔丞相比任何人都看的分明,宴徐行对三司之位势在必得,单靠他是阻止不了的。
来人闻言,沉思了片刻,“这宴徐行果真该杀,不若我再叫人去刺杀一回?到时候再推到刘国舅身上便可。”
反正他们培养的那些杀手与大仁人无异,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们西夏人搞的鬼。
“胡闹!”乔丞相一拍桌子,大吼道:“宴徐行一死,圣上定会震怒,到时候我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那不是更好吗?”来人不以为意,“你们大仁朝堂一旦乱起来,西夏正好趁机强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大仁。”
“你是傻子吗?”乔丞相冷冷道:“现在兵权还在霍家和圣上手里,便是刘家也有武将待命,他们就是再怎么斗,也不会放西夏越过北边的大门!”
来人蹙眉,撇了撇嘴,不甘心道:“你们中原人可真复杂,堂堂一国丞相可以通敌叛国,那些斗来斗去的贪官污吏却会在危难之际团结一心,真叫人琢磨不透。”
乔丞相神色变冷,“本相如何不需要你一个小卒来说三道四。”
来人一怔,藏在衣袖下的大手握成拳头,他虽然是个不足为道的小人物,可代表的也是西夏国主的颜面,还轮不到他这般侮辱。
同时在心里不屑地想着,乔丞相老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国主也许可以考虑换个人合作。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面上却不显,随口敷衍道:“好好好,不说就是,那接下来要如何行事,还请丞相明示?”
乔丞相厌恶地瞥过头,对于眼前人没事惹麻烦,有事便找他的做法深恶痛绝,要不是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他早就不想理会这些没脑子的东西。
“接下来自然是……”
“相爷,不好了!”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乔管事猛地推开门,高声喊道:“相爷!姑娘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