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徐行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开口,而是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很快两个黑衣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宴徐行低声对谢颜说了几句话,随后带着其中一个人走远。
乔晚凝再次讥笑了一声,“他对你倒是情深意重,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防着我。”
谢颜没有半分不适,大大方方道:“你方才说你不是来送纳兰真,那你为何要来这里?”
“想来便来了。”乔晚凝再次看向远处,“这里风景独好,不来看看岂不可惜?”
“乔晚凝,你和徐飞月串通一气,就是为了置乔丞相于死地?”谢颜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你就这么恨乔丞相?”
“你在指责我?”乔晚凝神色一凛。
“不,我只是想知道纳兰真用性命换回来的人是否值得。”谢颜道:“我看的出你动摇了,一个人若是心里有了决定,便是她舍弃一切的时候。”
乔晚凝总算正眼看她,一直以来她都将谢颜看作一个普通的贵女,如同那些满心期盼嫁个好人家的女子一样叫人厌烦。
不,和她们这些世家女比起来,谢颜连贵女都算不上,这样的人怎么能俘获宴徐行的心?
但现在看来,她发现谢颜和自己是同样的人,同样都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利,同样把自己看的很重。
但和自己比起来,她要幸运的多。
“当然不值得!”乔晚凝开口了,“我这样的人,早就已经死过一回了,他的命换回来的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
说着说着,乔晚凝突然像是受到重击似的,身子踉跄了几下。
口中传来甜腻的味道,她神色自若地咽了下去,问道:“谢颜,你说纳兰真会不会在等我?”
谢颜似是看出了什么,正要上前查看,胳膊却被赶回来的宴徐行一把拉住,“你要做什么?”
他又看向乔晚凝,绷着脸道:“如若你提供的消息属实,本使会向圣上替你求情。”
“不必了。”乔晚凝摆摆手,身子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上,五脏六腑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额头的冷汗如雨滴般滑落。
宴徐行也察觉到乔晚凝的不对劲,“你这是……
”
守护着她的两个侍卫见状,连忙想上前查看。
“别过来!”乔晚凝捂着胸口,大声呵斥道:“咳咳咳!你们若是再近一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她的身后便是一个陡峭的斜坡,虽不及悬崖峭壁那般吓人,但下面遍布着许多石头,谁也说不准跳下去会怎样?
“乔晚凝,你冷静一下。”谢颜急道。
“我很冷静。”乔晚凝试图站起身,却没了力气,她喘息着道:“西夏的毒药就是好用,徐飞月原本是给我自保的,想不到我竟然要用它来上路。”
谢颜瞳孔一缩,“你!”
“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乔晚凝的眼前已经蒙上了一层迷糊,但她却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我那样对他,他,他一定不会要我了,这样也好,下辈子也不必遇见我。”
“他在等你!”谢颜大声道:“他那么喜欢你,拼了命也要保护你,怎么可能不会等你?”
“是,是吗?”乔晚凝刚说完这句话,嘴里的鲜血便急促冒出,不但如此,她的耳朵鼻孔也流出汩汩鲜血。
原来这就是临时前的感觉啊,真的好痛,痛的她几乎要没了知觉。
可在听了这句话后,她的脑子突然清醒了似的,露出一抹真切的笑,“那就好,那就好……”
“乔晚凝!”谢颜还是上前抱住了她落下的身子,后者的身子轻飘飘的,一点儿重量也没有。
“宴司使……我在乔家说的话……是真的……”眼尾流出的血让乔晚凝的视线变的模糊起来,但她还是强撑着说完这句话,“请你……成全我……一回。”
宴徐行眉头皱的厉害,看着乔晚凝不甘心的眼神,松了口,“我会问一下先生。”
“多,多谢!”这是乔晚凝这一生说的最真诚的两个字,也是最后一句话。
腹腔里的疼忽然在一瞬间消失了,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置身于云端,叫人温暖的有些不可思议。
乔晚凝没有听见谢颜的呼唤,也没有看见纳兰擎跑来的身影,她只感觉自己在迷雾中走了好久好久,恍惚间来到了一片梅林。
梅林如画,乔晚凝眨了眨眼睛,看见一个颓丧的身影坐在树下喝酒,他似乎在等人,也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那人转过身来,看到乔晚凝愣住了,手中拎着的酒壶“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转动着来到她的面前。
乔晚凝弯下腰,长发飘落,衣袂翻飞,她捡起酒壶抱在怀里,冲他微微一笑,“等很久了吗?”
“你……你怎么来了?”娃娃脸的男子不可思议道。
“我来找你。”乔晚凝靠近他,对他伸出了手,“这里真真是个好地方啊。”
纳兰真恍恍惚惚地将手放到她的手心,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是吗?”
“当然是了!”
两人携手并肩站在一起,微风吹过,梅花轻舞,这里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啊!
……
乔晚凝的死给上京城再次蒙上了一个阴霾,人们在谈乱乔丞相之余,捎带惋惜一下这个上京美人的香消玉殒。
“乔晚凝的遗愿便是将她和纳兰真安葬在一起?”谢颜问道。
宴徐行刚刚从丞相府吊唁回来,闻言道:“不错,那日她回到丞相府中,应该猜到我们的人在暗中盯着乔丞相,所以才大声说她死后不入乔家墓。”
那句话不是说给乔丞相听的,是说给他们听的。
谢颜听罢,低声道:“当真可惜了,若是她和师兄……
”
这两个人像是曼殊沙华的花和叶,一个在爱人的时候爱而不得,一个在被爱的时候爱而不知,永远在错过。
“罢了,好在先生愿意让他们葬在一处,也算是了却他们的心愿了。”谢颜感慨道;“只是苦了先生了。”
从纳兰擎的角度来说,他是千万个不愿意让乔晚凝这个害死儿子的“凶手”和纳兰真葬在一起的。
“我不愿意没什么用,阿真喜欢便好。”纳兰擎道:“他活着的时候说我迂腐,总不能死了还叫他恨我!”
这个半生坎坷的中年男子一开口满是沧桑和悲伤,“我希望他能高兴一回。”
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他也希望纳兰真能有哪怕片刻的温暖。
“那她说的那些话……”谢颜又问道。
“是真的。”宴徐行会意,“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发现那个老管事正在销毁证据,及时拦住了他。”
谁能想到众人吊唁的时候,老管事偷偷摸摸跑到乔丞相的卧房生事,墙角的油渍和怀中的火折子,都在说明他的目的。
“正如乔晚凝说的那样,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存放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宴徐行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虽然都是他的私物,但足以拼凑出他背叛大仁的缘由。”
通过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和杂乱无章的字画,他们将前因后果弄清楚了个大概。
据说乔丞相的母亲异族女子,生下乔丞相后才被接回乔家,所以他注定在乔家过的艰难。
很长一段时间,乔丞相都谨小慎微的活着,像是一个被遗忘之人,后来朝廷动荡,乔家在南迁的过程中遭到劫匪,乔家人将乔丞相母女丢下逃生。
乔丞相母女转辗多日,最终流落到了西夏。
“乔丞相在西夏生活过,所以才会成为西夏的细作?”谢颜好奇地问道。
“确切来说,乔丞相的母亲是西夏人,在乔丞相很小的时候,她便灌输乔丞相要报仇的想法,一直对他严加管束。”宴徐行道:“甚至为了逼迫乔丞相自杀了。”
“什么?”谢颜大惊。
“从乔丞相留下的书信中发现,乔丞相高中状元,被乔家人认出后认祖归宗,乔家人看中了他的价值,对他寄予厚望,为了让乔丞相不忘报仇之心,他娘自杀了,那时候乔丞相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但还是受不了这个刺激。”
乔丞相的密室里的东西可谓是触目惊心,那些书信和字画里,无一不透露着对乔丞相的压制和桎梏。
尤其是一把染血的刀,那是乔丞相母亲自戕用的刀,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乔丞相该怎么做。
从他还孩提之年开始一直到年过三十,他娘始终控制着他,哪怕是死了,她的话也萦绕在乔丞相的耳畔。
在乔丞相的认知里,是乔家人抛弃了他们,是中原人对不起他们,是西夏给了他们新生,所以他要报仇,他要毁了中原。
“即便是他娘死了很多年,但乔丞相的报仇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了。”宴徐行低声道:“他和乔晚凝其实是一类人,他们不在乎乔家的死活,只想要自己解脱!”
谢颜感到自己身上的冷汗冒了出来,“可乔丞相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这么多年来,他就没想过早点报仇吗?”
这个时候能活到花甲之年的人屈指可数,以乔丞相的本事,真想报仇何至于等到现在?